第24章 虚庭第三·8

拾春第二天身体恢复了许多,虽然脸色还是苍白,到底能下床活动。

所谓病来如山倒,这虽不是病,倒更胜一筹。

缀月出门的时候,他就偷偷从枕头底下把莲华水经拿出来。

他脑子里总想起书上的几句话,忍不住要拿起来看一看。

只是依着书上的说法试过了,也没什么明显的效果,让他又气馁起来。

拾春不愿多想,翻身倒在床上。

竹墙关节处的纹路,一道不同于一道。

他细细数着,渐渐也睡了过去。

拾春一休养,便虚度了三日。

原本由他承担的活计也稍分散到其余人身上。

耕烟种了三日果树,今天也想干脆绕过大片的农田,直奔虫谷去。哪想到走到半途,甘霖忽至,瞬间淋湿了他的外衫。

他运气把雨隔开,又为烘干衣服费了一会儿功夫,这才神情不快地变折方向,步履匆匆往竹屋去。

“缀月,你在么!”

耕烟并未用力叫喊,缀月却已从熟悉的声调中听出恼意。

眼瞧着耕烟跨过竹篱,就要进屋来,缀月连忙迎上,将他拦在玄关处。

“怎的了,怒气冲冲的?”

耕烟一扬下巴,朝卧房的方向点了点,紧接着放轻声音,依旧那个调子,“拾春病了这么多天,还没痊愈,你也不来找我看看?难不成是瞧不起我的本事,还是说你们两个想把我排挤出去?”

“呃,”缀月顿了顿,宛然笑道,“不是你说的那样。本来是没什么大病,过了两天,又快好了,就没想着叫你。”

耕烟哼了一声,别过缀月,径坐在客座上,“除开生死人肉白骨那档子异想天开的事,只要是凡人的病,我一道方子下去,不说三两日,药到之时病便能除去。你还让人家白白躺了三天……他现在能走动了?”

缀月跟在他边上,恰好挡住屏风的间隙,“自然可以。”

耕烟支着下巴边,“那叫他来见我。”

缀月轻声问道,“你找他有什么事?”

他倒不是成心要瞒着耕烟,只是拾春面色不太好,若是耕烟贸然诊脉,发现拾春不是因病虚弱,而是损于丹药,耕烟定要追问下去。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真要问起责来,耕烟亦可独善其身。

“我还不能找他?”耕烟扬眸,似笑非笑望着缀月,“好公子,真把那孩子当成屋里人,住在竹屋就是你的了?你再说没有排挤我,我是不信的。”

“你多想了。”缀月惯性地安抚,出于倾身的缘故,未扎紧的长发垂下几缕落在耕烟的肩上,引起对方一瞥的注目。缀月解释道,“我只怕拾春哪里办事不周,让你见怪于他。他病后心情低落,恐怕一时难以想开。”

“我就是这种小人?”

耕烟嘴角噙笑,斜目而视,倒让缀月不自觉地呼吸一顿了。

哎呀,好像又说错话了。

耕烟状若无所谓地收回目光,随意地翘起腿来,两只手拎了拎裙子又放下。

“那我还要说,我今儿个真就是来见怪的。”

缀月眨眨眼:嗯?

“这么多天没来上工也就罢了,毕竟他抱恙在身。只是若知道今天是雨天,请你来传个消息也不是难事吧?亏我还种了那么些个果树,半天才结一次果、一棵就是两三茬,结果怎么着?早上出门没几时,走到半路上,就被淋了个半面湿。那些可都是不用浇水的作物……总不能教我拔了重新种吧?”

缀月这才觉察,扭头看了看窗外。

“竟是下起雨来了?”

昨夜拾春并未提起此事,是他不知吗?

“许是他未出门,看不到风的变化吧……”

缀月迟疑地说。

“莫非你卧房的花窗,也是成日地关着么。”耕烟本来只是吐吐苦水,顺便来问一问拾春的身体情况,如今消息听得大差不差,他也懒得当面对质,只想等拾春病好了再吩咐一番,免得日后又误了工事。

是以他说了这话,就没准备继续问下去。只等缀月再意思两句,便敷衍含糊地走人。

哪知缀月还未开口,屏风背后就传出瓶子迸裂的脆响。

二人惊起。

缀月正欲拦住耕烟,却见他风儿似的闯入屋内,不禁也咬牙跟随上去。

映入眼中的是血色淋漓的地面,拾春背对着跌倒在碎瓷溅落的毯子上,身体因滚动而布满了血碴。

“怎么回事?”耕烟连忙上前蹲下,察看拾春的伤情。

缀月则在此前将碎瓷扫开,以免波及。

他转身审视瓷瓶摆放的位置。

柜头在床榻对面,有几步之远。瓷瓶何以迸裂?拾春又何以从榻上滚落到地上?

彼时耕烟已运用法术挑出拾春身上的致伤物,小心地揭开黏在他身上的布帛,又缠上缀月递来的洁净的白纱。

“拾春,你醒醒?刚刚发生了什么?”耕烟拍拍拾春,轻声唤道。

拾春有一瞬间是没有知觉的,但是很快周身的痛苦都卷来,迫使他睁开眼睛。

“我……”

连耕烟公子也来了。

他面前起身,牵动了伤痕,瞬间嘶了一声,身体细细地颤抖。

“别乱动。”耕烟半斥地哄道,很快软下声来,“我给你抹药。”

好在他有随身的药膏,不必到药房去取耽误时间。

也就是这个时候,拾春的意识才真正回笼,渐渐清晰的五感提醒他未曾注意的细节。

窗外水潺潺。

噼啪噼啪的声音穿过重重帘幕,直直地敲撞在他的耳朵里。

下雨了。

拾春怔然重复,“下雨了……”

仅仅在这短短的一炷香时间里。

他被梦魇纠缠,失去一切知觉,好似从鬼门关绕了一遭,茫茫然地回到这世间。

却听得秋窗风雨,眼前是空空寂寂、清晰无比的实景。

没有诡谲的色彩,也没有一切的幻象的流动。

他……失去那些讯息了。

“不会的……”

那是他唯一赖以存在的价值了。

云岛的主人对他只有一个期待,现在这个期待也要被抹杀。

拾春不顾伤口,跌跌撞撞地闯出门去,张皇地望着湿色的苍穹。昏黑的天雨、暗绿的竹雨、灰白的石雨、沉黄的泥雨……全然是本来的模样。

他奔出竹屋,朝着池塘的方向大步地跑着,未几被二位公子拦住。

焦急的声音飘荡在耳畔。

“拾春、外面下着雨,你还受着伤,怎么跑出来了?”

“连鞋都不穿,傻了不成?快回去吧。”

拾春的力气终究不敌,渐渐歇了下来。罗襟不耐凄风,冻雨打在伤痕之上,坠下几滴红泪。

雨下大了。

拾春被挟进屋,抱到床上。两位公子轮番照顾着。

耕烟本是打算涂了药走的,见拾春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到底是没迈开步子。

好嘛,现在为了你旷了半天的工。

“你今天作甚么想不开,莫非是得了癔症,或是被脏东西附身了不成?”

耕烟纳闷,这云岛有滕修士坐镇、鸑鷟看顾,就算有什么疏漏,也不该让鬼魅侵入。更何况,如今他和缀月公子都在。缀月陪了他三天,难道还看不出什么异常?

想到今早缀月拦着自己的举动,耕烟稍一寻思,看向榻上神色恹恹的拾春,当即就掐住他的手腕。

“公子、”拾春被吓了一跳,“你干嘛?”

“我给你诊脉呀。”耕烟斜睨道。

拾春尝试几次都没有抽出手,便由耕烟去了。

只见到耕烟的神色逐渐凝重,转过身,便质问拿着热毛巾掀帘而来的缀月。

“你给拾春吃了什么?”

缀月怔了一下,坦然放下帘子,“我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喂他虚庭公子的丹药。”

这话已经侧面说明了真相。

“什么?”耕烟神色僵住,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他转头向拾春。

“虚庭公子……虐待你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不然,拾春何以不敢见人,缀月又何以帮着隐瞒?

虚庭公子的状是告不得的。

这在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共识。

缀月不禁语噎,他本不想直接点明,怎想到耕烟误会到那里去。

赶在耕烟不忿发飙之前,缀月忙按住他,附耳解释道,“不是虚庭公子。”

耕烟呆住了。

他偏偏没想到遮遮掩掩的人是拾春,依旧把拾春当作某天夜里那个宁肯引火上身也不愿连累岛上人的诚实无辜的孩子。

“究竟为什么?”

回首之间,拾春已半撑着胳膊坐起身。

缀月想上前扶住他,却见他摇摇头,低下眼睛,慢慢地移开枕头。

他藏了许久的莲华水经终于被公子看到了。

“我一直有……在练。是我没有听岛主的话,又瞒着公子,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今早的一切都不受控制,我莫名地醒来倒在地上,察觉到窗外的雨声时,才发现我已经看不到天气的预兆了。”

拾春捂住眼睛,“我已经没有可能了。”

听者都陷入沉默。

缀月最先坐到他身旁,不知说些什么,只是轻轻揽住他的肩。

耕烟还不明白事情的始末,可是缀月心神都系在拾春身上,完全忽视他的眼神问询。

我没注意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他索性站起来,“我去把那些果树拔掉。”

缀月一惊,“这是干什么?”

“不是要瞒吗?瞒一时,是一时。既然拾春看不见预兆,我干脆当成不知道好了。趁现在还没有人发现,我去偷天换日……”

“别费心了,公子。”拾春扬起头,“已经晚了。不仅仅是天气,连别的颜色也与常人眼中无异了,迟早会发现的。我已经麻烦缀月公子这么多天,不能再麻烦、连累您了。”

他挪着腿,往榻边去,“我去向岛主坦白。是去是留,皆由他定。”

“拾春!”

“小春……”

在二人焦急的目光中,拾春再次跌落在地上。

缀月弯腰张口,想要再劝一劝他,只是手伸出去停在半空,终究在拾春仓皇跪起的侧影中噤了声。

拾春神色空茫,无助地拉住了他的袖子,哀声求道:

“请公子……带我去见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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