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明,天际透亮。
当花百岁紧赶慢赶的赶到山脚海边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一抹月袍纱衣被缓缓涌来的海浪吞噬了一块衣角。
踏过海边的师父正恍恍惚惚的往海水里走去,眼神涣散,神情迷茫,雪色的浪花打上他的腿,似乎想尝试把他推回去。
海浪的珠水飞溅,打上了师父苍白的脸颊,飞过师父空洞的眼眸,最后飘散在了空中,转瞬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那么一瞬间,花百岁恍惚觉得濒临破碎的师父也要随着那飞散而去的珠水,入海之后便一去不回。
“师父!”
花百岁急呼着奔身上前,踩过湿润的砂砾,踏穿涌来的海浪,暗红色的层层纱裙甩起大颗大颗的水珠,被她一股脑的抛之耳后。
她快步冲入海里,一把拽住小腿都没入海里的师父,把他从水花飞浪的海里生拉硬拽的拖回了岸上。
师父像是一个呆愣愣的木偶,没有七情六欲,任由她大力的拽着自己。
两个人拖拖拉拉的回到岸边,一身气力都用尽了,互相依靠着坐在岸边。
花百岁像是找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把半身染湿的师父紧紧抱在怀里,紧张的大声质问:“师父,你要作甚?你想投海么!”
脸色苍白的师父靠在她的怀里,睁着麻木空洞的双眸,恍恍然的答:“我不是要投海,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花百岁心疼的摸了摸师父冰凉的脸,师父疲惫的眼,看着恍若无神无魂般的师父像个精致的人偶靠在她怀里,又脆弱的像是一片被撕碎的云,一枝即将枯萎的鸢尾花。
她实在不敢想在她没看到的时候,师父到底又是受了些什么样的苦痛才会变成了这幅连灵魂都透着支离破碎的可怜模样。
她足足抱着衣衫湿透的师父过了好一会儿,两人之间的体温逐渐升高,才听到怀里的师父勉强有了两分神志,低声低气的问她,听起来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归河,到底有没有人爱我?是不是我的离去会对所有人都好?”
她紧紧抱着师父,听着这话几乎掉下了泪,轻声哽咽的答:“会有的,师父,会有人爱你的,会把所有你想要的都给你,你讨厌的都帮你除掉。”
神志迷离,眼神茫然的师父闻言竟是莞尔,尽是苦涩:“若真有这样的人,该多好啊。”
“师父,你想要谁来爱你护你?”她尽量稳着声的询问,唯恐惊吓到了此刻脆弱的一捏就碎的师父,“你告诉徒儿,你想要谁爱你,徒儿就会让她爱上你的,这样好不好?”
“爱我护我的人,这样的人,我想,我想要……”师父从她怀里颤颤的抬起头,眼神如雾如云的盯着她,哑声呢喃着,“我想要……”
师父迟迟的没有说完,只是痴痴的望着她。
可只是这深深颤颤的一眼,花百岁懵了半刻,忽然就懂了。
此时此刻,她什么都懂了。
懂了那么多次她回头定眸都能看到身后的师父深深望着她的温柔眼神。
懂了那次赏月之夜师父牵着她的手腕,看着她字字坚定的没有说完的话。
也懂了这么多年师父甘愿为她承受的这么多苦难与折磨的心意。
这么久了,她从未发现过师父的钟意与所爱,原本以为是师父故意藏着掖着,原来他都早已告诉了自己。
只是她自己一直往前大步地走,没发觉到师父就捧着一颗真心始终站在她的身后苦苦的等着她回头。
她抱着濒临崩溃边缘而还在期颐着最后一分希望的师父,心口渐渐的感到了一股凉意。
一股透骨,刺心的凉意。
这厢,她心头全是乱麻,不知怎么回复师父苦守多年的心意,那厢师父苦等不来她的反应,也是终于撑不住了。
他无力的偏过头,在她怀里沉沉的闭上眼,竟就昏睡了过去。
昏睡过去的师父还悄悄的捏着她的裙角,像是捏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花百岁愣愣地抱着怀里昏睡的师父,一时心乱如缠麻。
黎明将至,却是万籁静寂,靠坐在岸边的两人紧紧相靠着,摄取着彼此身上仅剩不多的温度以此温暖自己冰凉的身体。
这一瞬间,她不由疑惑这世间怎会变得如此的安静?竟连一点海风的气息都听不到。
岸上的她抱紧师父,却像是沉浮在波涛汹涌的深海里,只能听到海的彼岸送来阵阵的哀鸣。
想了好一会儿的花百岁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先是看了眼怀里满脸倦怠的师父,又抬头望向远处,眼神就死死的盯着门派的方向。
她心想,不能再推了,她必须要尽快。
尽快杀掉这些人。
即便是用她的命。
第一束光投在青竹小楼的屋檐时,花百岁小心翼翼的把师父放在了自己房间的床上。
师父被好生安置在她房中,她还在整个房外布下层层结界,让所有人都不能靠近,让师父躺在她的床里安心的沉睡着。
花百岁坐在床边守在师父身侧,凝目看了片响,抬起食指轻轻的抹掉师父眼角滑下的一颗泪。
她低头,看向手心里死死捏着的一颗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十分普通的黑色药丸。
她盯着这颗小药丸,在心底一次次悄悄的告诉自己没事,她会做到的,她会把一切都付之一炬。
只为让师父不再含泪入睡。
若是破碎的明月即将陨落,至少她要让这轮明月落入自己的怀里。
她默默的守在师父身边,耐心等到窗外的天色再次变得暗淡。
直到日落西山,夜色再次上升,花百岁才悄声出了小楼。
这次出门,她直往门中被再三戒令弟子不可靠近的禁地翩然而去。
月挂树梢时,花百岁捧着一盘白玉墨棋到了掌门的住处,说是要和掌门彻夜下棋。
都快要闭殿歇息的掌门是个爱棋之人,对下棋的要求来者不拒,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敞开殿门便与花百岁在殿中央大展身手。
两人下棋下到半局时,双方的棋子各站一半,一时之间竟分不出胜负,殿外却异动初响,响声阵阵。
隐约之间还能听到远处层出不穷的尖叫声与嘶吼声。
那是弟子们充满惊慌痛苦的尖叫声与魔修们满是兴奋盎然的叫吼声。
一个时辰前,偷入后崖禁地的花百岁独身关闭了扶摇门的护山阵法,又在门派四处的杂草堆里放了一把火。
扶摇门外早就司机等候的魔道妖修们见守山大阵被从内往外的关闭,纷纷悄声没入,之后便进入门内悄无声息的四处乱杀,好些还未醒来的弟子就已是惨死在了睡梦里。
彼时,花百岁心里冷笑一声,真是便宜了他们。
掌门自是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全是弟子们的厮杀与哭求声,但对面之人浑然不动,掌门也视若无物,单手执棋缓缓落子。
一指枯骨夹着玉色光泽的黑子,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棋盘的中公位。
随即他挑了挑眉,淡淡的问:“当真为了你师父一人,就要把养育你的门派全部杀光吗?”
他果然是知道的。
知道那些或惨死的同门,或失踪的弟子,以及今日守山**的失效,都是她一手造成。
但他通通无视,一概装作不知。
“掌门也早就知道消失的师伯与师兄师姐们都是被弟子亲手杀的,”她执白棋而下,脸色一如从容,“这一年来,你也从未拦过。”
“死便死了罢。”对面的掌门再次落下一子,淡淡一笑,皆是漠然,“这天底下什么时候没死过人?不过是又多死了几个人渣而已。”
“人渣?”花百岁跟着落子,轻笑一声,“这其中就有掌门的几位师弟师妹啊,他们也算是人渣?”
掌门垂下眼,微微勾唇,似嘲讽似漠然。
“怎么不算呢?”他轻飘飘的反问,说的轻描淡写恍若平常小事。
“当年我险些被一刀砍断臂膀,差点就死在荒野之地,你以为是谁伤的我?正是那位对你宽爱有加,耿直爽快的四师伯贾庆逸。”
花百岁的脸色一变。
他头也不抬,继续平静落子:“他生性善妒,只因门里我的灵根最好,身世最低,上一任掌门有意收我为关门弟子,他就暗中偷袭我,却还满心自得的以为这么多年我浑然不知真凶是他。”
“那这些年贾师伯的修为一直停滞不前……”
“他嫉妒我的灵根好,羡慕我是掌门人,最关切的就是提升境界,增加修为,”
掌门一边答她一边撑肘沉思:“我便‘好心’告诉他能让修为快速提升的一些法子,他却越学越是后退,只能怪他自己蠢得不可教化。”
正道仙宗提升修为都是稳步上升,脚踏实地的,能快速提升的法子定然是一些邪法,非常人不可得,但人性本就是贪婪的,哪里会在意是否邪法。
掌门的心思深沉,又善于算计,花百岁听得心里复杂,便继续问:“那三师伯呢?三师伯喜欢掌门,你为什么也不救她?”
“你可记得你为我包扎伤口那次,我提及的那个女子?”掌门抬眼看向她,眼神冰凉。
“我喜欢她,但她并不喜欢我,我陪在她身边时她甚至从未正眼看过我,我仍是心甘情愿的,但蓝桥知道此事后,你可知她做了什么?”
说着,他笑了,笑意却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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