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响动愈发大了,火光冲天,跳跃的红色照在对面人的脸庞上,把掌门的五官映射的有些狰狞,有些悲哀。
花百岁看着他嘴角浅浅的笑,缓缓的摇头。
“蓝桥假意靠近她,与她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他说,“然后故意怂恿她离家出走,遇到了偶然路过的魔修后就把她推了上去。”
花百岁的脸色一白。
“再然后没多久,她便死了。”掌门垂眼,冷笑,“你说,蓝桥这样的人,这样的情,我怎敢接受?”
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还有,当初最先提出要把年幼的你抓回去,最先同意你师父顶替你成为炉鼎的人,就是你的二师伯楼南光和你的五师伯秦观。”
他看着她,款款而笑,笑容竟显得愈发的温和,愈发的悲悯。
“所以你说,这些人该不该杀?”他问的平平淡淡,恍若问的只是平常小事,“又该不该死?”
花百岁落子缄默,沉面不答。
数月之前,被她虐杀至死的贾庆逸在她的酷刑逼问下说出了深藏心底的秘密。
整个门派里,掌门是唯一没有碰过师父,唯一对师父没有私欲,甚至是最维护师父,待师父最好的人。
可是同时,从头到尾他都在漠视师父的受苦受难,对师父的几次求救都置之不理。
何况这么多年他辛辛苦苦的把她培养起来,给她最好的灵丹与功法,为的就是报复这个早就腐烂溃败的门派。
旁观苦难者,漠视遇难者,无论对师父还是对旁人,他都等同协助犯罪者,是他压根摆脱不了的本罪。
当年他的所爱之人被魔修掳走后,他向师门苦苦哀求相助也无人理会,直到她被魔道虐待致死仍无一人相救,他便对这道貌岸然,假意假情的师门死了心。
从那之后,旁人的死活安危同他再无干系,甚至巴不得这样可憎的师门早日破败灭亡。
因此那魔道之人能来到她的身边明显就有他的特意放松,否则如何能三番两次的进入结界严密的守山大阵。
她深夜屋中暗杀二师伯楼南光,也是早前他故意拿错了药,让她有机可乘。
她在藏书阁里四处寻找旧事记载,明明早该被深藏或者被销毁的,偏偏‘凑巧’被她找到。
守山大阵设置了重重保护的结界,非掌门轻易难靠近,却能被她简单的破了阵。
以及……
那么多那么多的意外与凑巧落在了一起,就是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负责保护一派安危的堂堂掌门,竟在明里暗里的帮着她杀光整个门派。
殿外喧哗越盛,火光冲天。
殿里只闻落子,声声清脆。
花百岁看着对面平稳落子的掌门许久,忽地浅浅的吸了一口气,再沉声开了口。
“掌门,弟子有一问苦闷心里许久,还请掌门解惑。”
随着再连落两子,棋盘里原本两两相较的局势开始有了倾斜,掌门便满意的含笑应允。
“师父为什么会成为我的师父?”
她盯着他,一字字的铿锵质问:“如果我是你们,为了能更好的藏住我身上的秘密,以及师父自愿成为炉鼎的交易,他本该被你们锁入暗地里的牢笼深处,直到死的那一刻也见不到片刻天日。”
这是她想了很久也得不到解答的问题,毕竟让炉鼎之身的师父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明处,还明目张胆的成为她的师父,这无疑是增加了太大的风险和随时会被发现的意外。
之前她思来想去也得不来的答案,可从她看到师父房中的那个荷包之后,她忽然就有些明白了。
闻言,掌门执棋的手顿了一顿。
默了半响后,果然就看掌门微微的颔首,面色不变的回答道:“他会成为你的师父,是我当初一己提议的。”
这个没有丝毫利处的提议自然会遭到所有人的反对,但掌门还是力排众议的执行了。
所以花百岁盯着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掌门笑了,笑着落下一子,才是沉静的反问她,“你已然知道了,又何必再问?”
花百岁就沉默了。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低下眼注视着眼前的青玉棋盘,一棋占半边江山,一棋是节节败退,局中形势已是一边倒,除非天降意外,横来圣手,否则输赢只是时间问题。
“掌门说笑了,那几位师伯如何算得上人渣呢?”
说着花百岁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从棋篓里夹出一子白棋,清脆柔美的嗓音冷的含冰透刺。
“他们顶多是坨闻着教人反胃的烂肉而已,我把他们的尸首丢在了后山荒崖之下,连路过的野狗都不愿意吃他们。”
她抬眼看来,眼色冰冷无比:“掌门你才是真正没有血肉,无情残忍的人渣。”
对面的掌门执棋而笑,对她的冷声斥骂全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两人继续在殿外的尖叫与火光中从容下棋。
又下了几子,掌门忽然兴趣盎然的问:“你苦心蛰伏了这么久,怎的今日突然就急着要灭了整个门派,这会儿不怕误伤好人了?”
她的脸色冷漠,姿态端庄,执棋落子看起来比之庙里的菩萨还要高贵圣洁。
她垂眼,微轻叹:“时至今日,弟子已然没有耐心再去细细追究过多的细节,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分辨这门里谁是好的坏的,弟子此时此刻唯一想的念的,就是不愿再看见师父日日夜夜的哭。”
她无法忘记师父在睡梦中哭泣的脸。
听罢,掌门笑了一笑,又落一子黑:“用整个门派的生死换一个人的安泰,你这样的孝顺徒弟当真世间难寻,徐长风没有白养你。”
清朗的笑声里听不出讽刺,倒有种真心实意的夸赞意味。
花百岁面无表情,并不应答。
掌门又淡淡的说:“不过你也不必觉得愧对,门里上下除了被你放过的石欣,其他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她的手指一顿。
她缓缓的弯起嘴角,一双乖巧可怜的杏眼招子依稀有泪光闪过,显得温婉可怜极了。
她本来还存了最后一丝的念想。
她笑着落下最后一子白棋:“多谢掌门。弟子输了。”
语落,她抬手一把掀翻满盘落索的棋盘,从手掌里抽出闪着金色雷电的鞭子啪的一声狠狠甩在地上。
她手执金鞭,亭亭而立,犹胜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掌门,请赐教。”
对面的掌门望着她许久,露出像是看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的满意笑容。
时至夜色深沉,被魔修入侵,四处虐杀的扶摇门里已是火光逼天,尸体遍地,都差点找不到下脚的地点。
一身浴血的花百岁从殿内缓步走了出来,满脸煞气,往下嘀嗒坠血的鞭子随裙而动,遇人便杀,无人敢拦。
身躯庞大高足数丈的黑色蟒蛇跟在她身后,血盆大口一张,一口一个吞阻拦在她前进之路的尸体,但凡她走过的地方皆是血流成河,残肢断臂铺满。
这一人一蛇行走在残尸血河之间堪比地狱阎罗,恶兽鬼吏,却远远比之更为可怖。
当花百岁踩着一地尸骨走到山中腰的正殿时,她那位刚认的魔君父亲正兴高采烈的坐在殿中正位上,洋洋得意的看着其他的属下虐杀其他弟子。
这些弟子们看见她,还以为是看见了救星,个个挣扎着跑上来哭求小师妹救命,她却视若无睹,任由弟子们被紧追而来的魔修们刺穿身体。
她一步步的走上前,视线在周围粗略扫了一圈,只见魔君独身坐着,旁边没有心腹相随,才是恭恭敬敬的弯腰轻唤:“父亲。”
她这位初识不久的魔君父亲外表不过而立,像凡间里满含书卷气的温雅老爷,若非旁边就是大肆虐杀的场景,真是看不出他的真实身份。
魔君见她能独身前来便知事情进行的十分顺利,连连拍着她的肩夸她办事伶俐,能谋善断,不愧是他的亲生孩子。
花百岁微微垂头,虚心受之,与月前初见时嚣张狂妄的模样决然不同。
那时她即便是走投无路只能来寻他相助,也始终不肯低头示软,像是崖头一朵孤傲不肯服输的凌霜花。
但现在的她,无疑是一个最乖巧听话,最服从长辈的乖孩子。
这令魔君觉得自己的眼光真好,心里暗暗的思索着有了这么一个更比他无情心狠的孩子,来日他征途其他正道,丰盛本派的亡图霸业绝对可见。
魔君正在心里暗自规划着日后该如何派她深入敌穴,搅得这些正派仙宗鸡犬不宁时,转头便见旁边的花百岁从桌上端起了一杯茶。
那茶烫手的厉害,把她白皙纤细的手指都烫出了泡,可她一个字没有说,只是站在原地犹犹豫豫的不知是不是该把茶递给他。
那夜她来求助,他身边的心腹看时机合适,便顺势凑上前端上一杯茶水,巧言哄着她让她认父,她却顿时暴怒,直接想都不想的把敬茶给摔了。
可是这会儿她规规矩矩的站在他身后,柔顺的黑发搭落再她瘦弱的肩头,乖巧又可怜,像个懵懂无知的可怜孩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