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狐鬼鸣 八

在老头的诉说中,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当时他还是一个健壮的青年人,在鹭台山中打猎为生。

祖祖辈辈的观念中,鹭台山是一座灵山,有自己的规矩。他们猎户只许白日进山,黑夜里这山中是有主人的,他们叫祂狐仙娘娘。

他遵循祖训,每次进山出山都会拜一拜狐仙娘娘,日出进山,日落出山,从未逾过矩。

可那日是意外。

他还记得那日残照如血,出山时望见天边的云彩,像是火烧火燎的一片火海,正愤怒地舒卷。

“明天又是个好天咧!”同伴这样说着,畅快地饮了一口酒,揽住他的肩膀高谈阔论。

耳边高调不断,夕阳落在他身上,没来由有点烫。肩上的鹿沉甸甸的,还没有死透,从背部传来微弱的心跳,血水顺着脖子流下来,打湿了他的衣服,更是黏腻。

“狐仙娘娘保佑,明天还打一头鹿!”

他没有搭腔,不自在地将背上的鹿提了提,脖子压弯下去,视线里黄狗大黑摇着尾巴跟在他身侧,玄黑的舌头吐出热气,热情兴奋地边走边蹭他的腿。

时不时停下来,舔舔滴在地上的鹿血。

鹿血的血洼让他突然有些恶心,天上的颜色和血的颜色,没有什么不同。

片刻的眩晕后,耳边同伴的声音好像突然远去了,大黑的喘气声反而越来越粗重,他盯着那残阳久了,汗水掉进眼睛,咸涩地睁不开眼,好像视野里的一切都变红了。

突然,他听见一声尖锐的嘶鸣。

像野兽,又像人。

他吓了一跳,背上的鹿差点滑跌到地上。

大黑也吓了一跳,反常地跃进山林,再也不见了影子。

“诶!大黑!大黑!”同伴去追,可追不上,又折返回来,“怎么回事?”

他心里很害怕,声音颤抖:“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叫声?”

同伴古怪道:“什么叫声?没有啊,是你刚才莫名其妙叫了一声。”

“……”

是吗?他叫了吗?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叫出了声……

刚才还火红的夕照在此时隐没下去,金红的光已经从他们脚尖移走。

“快回去吧,太阳要落山了——明天一早再来找大黑——”

他看着同伴的嘴一张一合,无名的恐惧从心底涌出来,叫他溺水般不能呼吸。

对,太阳落山了……

对,他要赶紧回去,回家……

这一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合上眼是火红的夕阳,睁开眼,那只死鹿的眼睛在月光中亮悠悠,仿佛是活物。

他越看越害怕,马上转过身体,紧紧闭上眼睛。

红红红!

血红一片。

他好像闻到了树木被烧焦的味道,熏人的烟味直往鼻子里钻。

他猝然惊醒,听见熊熊的火焰。

开门看出去,鹭台山火光一片,和几个时辰以前的那片夕阳一样,和他梦中的红一样,红得冲天。

他抱起家当就要走,但脚步一顿,猛然想起,他的大黑还在山中!

最终感情战胜了理智。

他冲进火光,踩碎火星,灼热的火舌蒸发汗水。

嗓子被浓烟熏的发不出声音,连呼吸都困难。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又是怎么幸运地躲过了倒塌的火树,晕头转向地,东倒西歪地,来到鹭台山深处的湖泊。

太热了,湖泊里的水好像也正被炙烤蒸发,喷发水汽,水汽到了上空,又变成厚重的雾。

就是在这里,他看见了狐仙娘娘。

狐仙娘娘身形巨大,九条尾巴在空中甩舞,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

他很快发现,这湖里的水也是红的。

红的是狐仙娘娘的血。

祂立在湖水里的四肢血如注,汩汩泉眼般流出赤红,妖力在周身凝聚,伴随愤怒的低吼。

他想起来了,昏时他听见的吼声,是狐仙娘娘的吼声。

对凡人来说太磅礴的力量压的他低下头颅。

彤红的水面倒影,凭空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

他睁大了眼睛。

那个人浑身沐血,像是刚从血里跳出来的。

随着他从半空中落到浅滩,狐仙娘娘庞大的身躯倒了下来,鹭台山的主人死了。

他害怕地喘不过气。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屠仙的人形,疯魔般的,徒手刨开狐仙娘娘变小的身体,刨出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捧到面前,一口一口,同野兽一样撕咬。

撕咬,咀嚼,吞咽……

这是什么怪物啊——

令人肝胆俱裂的笑声回荡,他突然又有了力气,拼尽全力涉水返回,无暇再顾及身后的怪物有没有追赶,只有一个念头。

跑!拼命跑!

他跑出了鹭台山。

简直是一个奇迹。

鹭台山的山火烧了整整三个日夜,他也昏睡了三个日夜。

没有人相信他的话,相信狐仙娘娘的死去,都说他是犯了臆症。

因为狐仙娘娘又现身了。

祂对人们说,祂会在人群中选出供奉巫女,这是无上的荣耀,祂会给予他们繁华与永生……

一月一次,半旬一次,再到三天一次,一天一次。

巫女们身着华服进山,回来后却好像变了一个模样,满面笑容,一日复一日地念叨狐仙娘娘。

她们有的本就有家室,有的嫁了人。她们的丈夫、孩子,慢慢的也露出了如出一辙的笑容。

所有人都无声无息地沉溺在了一个繁华的梦境里。

只有他,他知道狐仙娘娘死了!他亲眼看见的!

一年又一年,他东躲西藏间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这里没有了春夏秋冬,只能从自己脸上的皱纹和皮肉上分辨出年岁。

看着水里自己的脸,他开始迷惑了,或许他是得了癔症吧?是疯了吧?

-

滴水的更漏声音渐渐清晰,像是一根尖针,每滴一下,就往他的脑子里钻一分。

楚青沅猛地惊醒,长长地深吸一口气。

他像记忆中最想忘却的那些片段里一样,无力地倒在角落,四肢酸软,浑身也是**的,不着寸缕。

它说他是野兽,野兽不配穿衣裳。

即使作为妖,他也是最下等的劣种。

九尾的狐妖总是爱看他蜷缩起来发抖的模样,痴迷的,恶狠狠地:

“贱种……就是该这样的……你为什么不去死?你的人类母亲为什么不把你吊死……”

楚青沅紧紧闭上眼睛,死死攥住金玉镯子,告诉自己,是幻象。

幻象里,他的阿娘抱着他唱歌,又猛地推开他,指责他为什么那夜不回来,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去死。

刺耳的利器又一次响起。

他睁开眼,这一次,是化成人形的狐仙娘娘,白纱披帛,额上金印滴血。

她慢条斯理地拿出一支在路上捡的箭,放在手里把玩。

“挖了我的心,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楚青沅没有说话。她便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拎起来。

他抬眼迎上她可怖的目光。

“啊,你也知道我不会让你死的……”狐仙娘娘面容扭曲地笑起来,露出了狐妖的尖牙,“我会一块一块,把你的肉割下来,一刀一刀,把你的血放干,你的皮毛我也会剥下来……”

“然后再帮你缝上,再割下来!循环往复,用你的血平息我的愤怒!”

箭矢插进肋骨,楚青沅闷哼一声,听着体内血肉模糊搅动的声音,慢慢垂下了眼帘。

-

“嘶——”水青抖了抖,抱紧了自己的肩膀。

她看两人目光沉沉,情不自禁问:“你们不觉得这故事有点可怕吗?”

鱼千慈弹指灭了火堆:“这么说,鹭台山本就有狐仙娘娘崇拜,变数应该就在三年前的那场大火,有东西杀死了狐仙娘娘。”

“师妹相信这老头说的?”

鱼千慈起身去给老头松绑,老头讲述完以后只是沉默,好像自己忘了自己是谁,该去做什么,张着嘴,两眼发直,连流下口水都不知道。

她没有嫌脏,帮他合上嘴巴:“他只是说了自己看见的,也是个可怜人啊。”

方才行为还如恶霸的她此时变成了菩萨模样,眸中盛满了同情。

“至于那杀死狐仙娘娘的怪物,或许也是妖魔吧?”

宋元歌沉吟道:“记载中鹭台山确实有九尾狐妖盘踞,没有下山杀害过凡人,却是个大妖,能杀死它的妖魔,不可能籍籍无名。”

“咦,”水青想到什么,疑惑道,“楚青沅不正是三年前从鹭台山来的吗?他也说自己看见了狐妖的尸体,他家里也是猎户,应该认识这个老头才对啊?”

鱼千慈陷入沉默,这事越想越不对劲,不能细想,随口辩驳:“他当时年纪小,许多事记不清也正常,谁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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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狐鬼鸣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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