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老五设局断往昔,断肠人独解相思意

翌日,简怀便被一纸诏令催促着回了京城。新官上任,自然是有许多麻烦事,忙起来,也顾不上竹林这边了

也算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沈竹想着。

他收拾着书房里的几本书,打算送给邻家的几个孩子。正翻着,“啪”的一声,本就由几块木板打成的书架上,掉出一本文稿。他认出了内容,是简怀从小到大写的诗词,文章,上面还有他用朱砂笔做的批注,前段时间被他装订成册。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字迹由原本的青涩稚嫩,到最近的端庄秀丽。他思量了一会,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可惜了。”

秦忠在一旁看着他收拾着这些东西,沉默着,半晌,才似是艰难地开口:“你本来不用背负这些的,放下吧。”

听他说这话,沈竹朝向他,跪下,郑重地施一礼。

秦忠见状,紧忙要将他扶起。沈竹执意不肯。

他道:“忠叔,许多人都劝我放下,向前看。可我如何能放!我娘的死,沈家的三百七十冤魂如何能忘!我已经苟且偷生了近二十年了,隐姓埋名,甚至在我娘忌日,我也只能在她的衣冠冢前祭拜!”

他控诉着,似乎要将近二十年的恨意,混着鲜血,一次吐尽。

秦忠也像是被触动一般,挖出了他深埋心底二十年不敢面对的事实。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眶中的泪顺着深邃的皱纹蜿蜒而下。

他知道自己已经老了,即使再想要复仇,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沈竹看出了面前的人的顾虑,他没有任何资格埋怨他,也不该再要求他为自己做些什么。如果不是秦忠,他早就死在了那场宫闱之变中,或者是死在逃亡路上,是他带着自己一骑杀出重围,又将他抚养长大。

他又深深施一礼,泪流满面,他道:“忠叔,还请您,帮我这最后一次!”

两个人此时都深深地意识到,早该有这一天,他们早就应该不存在于这个人世了。

待一切都准备好后,沈竹望着自己住了这么多年的屋子,毫不犹豫地点了把火。火光映在瞳孔中,火势一点点增大,见快要惊动其他人,两人也不敢做过多的停留。

在一个偏僻的岔口,也是到了分别的时候。

秦忠其实舍不得这个孩子,但也再无它法,带着沈竹这几年攒下来的银子,以及淮南的一小间房屋的地契,匆匆赶上了路。“忠叔,您的恩情沈竹此生不敢忘。淮南是个好地方,忠叔,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去淮南看您。”

那个固执的孩子朝他微微笑着,一袭素衣,又说:“就此别过吧。”他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突然意识到,他早已成年了,不再是当年会哭着喊“阿娘”的孩子了,他应该有自己的选择,无论是好,是坏,是对,或是错。他不应该再过多干涉了。

身影一点点缩小,模糊,最后隐于那一片翠绿的竹林。

在京城的几天,忙着各种事情,没空去想竹林里的人,偶尔想起来,又像是逃避般地让自己忙碌起来。但忙碌中有隐隐觉得有些莫名的心慌。收到来自竹林的消息时,简怀正在写明日上奏的折子,听是县令来的信,以为又是写奉承的废话,本想着放在一边,等会在看。反而手却不受控制地搁下了笔,展开信。

看了开头,便皱了眉头。

“又是些没有重点的东西,这老头到底想说些什么。”

他耐着性子往下看,越往后看,心越不由自主地跳得快起来,他渐渐地觉得不对劲。

终于,目光扫过最重点的几行。

当他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时,手已经颤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张纸。

“走水”“两尸”“面目全非”这几个词疯狂地占据着他的大脑,霸道地吞噬着他。

“怎么可能!”像是有一块千斤重的玄铁压在胸口,喘不上气,额头和背后又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了,起身便冲出门外,大声对旁边的人喊着:“备马!立刻!”那人被简怀突然的转变下了一跳,也不敢耽搁,便火急火燎地随着简怀去了马棚。

索性从前与秦忠学过如何骑马,比坐马车快些。

简怀快马加鞭地赶往竹林。

快些,再快一些。

心里不敢接受现实,便只能祈求着快点回去,又一边祈求着这一切都是个误会,是沈竹想让他回来而编的谎言,即使是白跑十几趟他也甘愿。

但这中荒诞的想法更加刺激着他,不仅没有任何安慰,又一遍遍地提醒他。

他被沈竹抛弃了。

他不想跟他有任何关系。

马蹄飞快地踏在泥土上,石板上,杂乱的蹄声扰乱着他的心,声声如此。

远远地,他看见那片竹林的影子。

还在。

只等着越来越靠近时,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根本不敢呼吸,似乎那人的身影,会随着一阵微弱的风,散掉,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达院前,一片被大火烧尽的废墟狠狠刺痛着他的眼睛。

翻身下马,像院内跑去,脚步因慌乱而有些踉跄,丝毫没有要理会还在赶来的县令的意思。

“哥!忠叔!”

像疯了一般地跑进屋内,大喊着。被烧了的房梁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能毫不留情地压下来,砸得底下的人一片血肉模糊。他丝毫不在意,在一个个屋子里找着两人的身影。

两尸?怎么可能!

他不相信前几天还活生生的人,不过这几天与他阴阳两隔。

等目光瞥到了倒下的那个简陋的书架,被被压着的有一本书,极其眼熟。一半被压在书架下,一半则露在外面烧了。

他蹲下去,一手向上抬着书架,一手将那本书抽出来。“啪!”几块瓦片从房顶漏了下来,砸在他的背上,尖锐的边缘在后颈上划过一个口子,鲜血汩汩地冒出。

简怀痛得哼了一声,没有在意,便继续去拽那本书。

费了些力气才拿到那本书。看着书上熟悉的两种字迹,他想起来了,这是他的文稿,还有沈竹的批注。如今被烧的已经不全了。

他将它塞在怀里,继续去翻找,其他留下来的东西,与他有关的东西。

他不敢去问住在屋里的两个人,害怕回应的只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直到县令匆匆赶来,见简怀的状态,一开始不敢去打扰他。一番自我挣扎下,又觉得如果这位状元在自己管的县里出了什么事,自己的官帽就保不住了。就指使着一个人将他带出来。

县令高声喊着:“大人,里面太危险了,快出来吧!您要不去看看……”

这句话,让他意识到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原本心里最后一点希望,在看见那两具焦黑的尸体时荡然无存。

面部被烧得面目全非,辨不出模样,只有身上破损的衣物和相似的身形,勉强证明着两人的身份。

简怀沉默地看着,一言不发。

而一旁的县令也不敢说话,良久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大人,要不我请仵作……”

“不用了。”简怀立马打断了他,“是他们,让他们好好下葬吧,别再打扰了。”

他这样说着,似乎也是在劝说自己。

不管结果如何,都不应该验一遍尸了。

不验尸,他就仍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也许没有死,留着那一点希望继续支撑自己。如果验出来不是因走水而死……

沈竹也大概不希望自己假死的事情被发现,免得生出许多麻烦。

你好狠的心啊!沈竹!他怨恨地想着。

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孤身一人……

真应了你的话……

上好的棺材放在院子里,旁边是没塌完的房屋,是简怀要求的。

夜幕降临,前来吊唁的邻居陆陆续续地回去了,只剩他一个人,跪在空荡的院子里,静静地。

借着月光,他翻开那本文稿。这是唯一存留着他字迹的东西了。一页一页地翻过,在可见的回忆里,他注意到只要是自己写的,无论是诗词,还是文章,从修身抒情到家国民生,都被沈竹做了标注,字迹隽秀,言辞温柔,指点着迷津。

往事又在这个幽静而孤独的夜里慢慢爬上来。

“哥,你文章写得那样好,为什么不去科举?”

他只记得沈竹只是笑了笑,像是对自己说过许多遍似的。

“官场复杂,我志不在此。”

月影悠悠,绿竹摇曳。

简怀一整夜都没有睡,他强迫着自己回忆过去。十几年很长,长到他发现自己的一切都与那个人有关;十几年又似乎很短,短到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自己的心,便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以至于后半夜,他想不起来再多的新鲜事,日复一日的重复,没有更近一步。

他总是觉得,沈竹像是秋天一棵树上的一片叶子。一阵风吹来,摇摇欲坠,似乎一不留神便会随风而去。可他偏偏与那棵树有着最固执的联系,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他想着,如果那一天,他拉住了沈竹的手,他带他去了京城,骗也好,绑也罢。

是不是……

自己就能接住他了。

一阵风吹过,“沙沙”响起的同时,一片枯黄的落叶从头顶慢慢飘下

他抬起手,接住了那片落叶。

看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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