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是不是认识我。
这句话像极了多少故事的开头,又是多少荒唐的结局。但谈青书看向我,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只是,很轻地笑了一笑。
“方程。”
我直视他,四目相对。
“你没有在报恩。”他说:“我也不是。”
斩钉截铁,如此笃定。
这一瞬间,在这个千禧年的清寒街头,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变化,仿佛有什么种子突然就生根发芽。
而我尚未抓住命运难得怜悯的提示。
谈青书移开视线。
我能感觉到,那样平静的目光从我肩头越过,落在远方。
这张已具成年人轮廓的脸庞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认真,嗓音低沉。
“教我读书吧。”
-
二零零年的夏,我十五岁,整个初三生中名列前茅。
我推开谈青书的家门,他已经做好了午饭。水煮肉丸子,拍黄瓜,一碟凉菜。
我在这的伙食,同样名列前茅。
我们坐在窗前的方桌上吃饭,他说起铺子里的事,我说起学校里的事。
这间曾经飘进落叶的出租屋,开始变得有了家的模样。如同黑白相片,猝不及防撞入鲜明色彩。
窗下剪影在他鼻梁,冷硬五官也柔和在光晕里。
我看着他笑,他抬眸瞧我一眼,让我不要傻笑,吃饭。
我:“哦。”
他一板一眼时,凶凶的。
我还挺吃这一套。
他吃饭很快,我吃饭很慢,不过每一次我们都几乎同时放下筷子。
等到吃完饭,他去刷碗,我就洗点水果,然后我们一起学习。
我几乎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妈妈说,谈青书人不坏,他把你当朋友,你也要对他好。
我回答,我知道的。
谈青书,我知道的。
我们谁都不是在报恩,我们之间,谈何报恩。
我们是朋友。
我们初识于一九九七的冬。
-
我初中一直没有住校,初三上了晚自习才回家。所以除了周末,已经很少去小平修车铺。
而谈青书的家变成了他的教室。
他在这里跟着我学习,我会什么就教给他什么。他也不挑,是个十分勤奋好学的学生,并且他本来就极为聪明,一点就透。
但他的字,实在写得不好。
大约念书的时候,班级里都有个智商超群,却字迹难看,个人风格非常明显的男同学。
谈青书是。
他买了字帖,一笔一划地练。
岁月最初在他身上雕琢出来的,不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而是超越年龄的沉默、坚韧。
具象在这副身体上,是深浅疤痕,是宽阔肩背、冷硬五官。
他拥有近乎执拗认真,生人勿近的侧脸。
平心而论,没有谁会讨厌认真努力的人。更遑论这个人,生了一副顶好的皮囊。
我写作业的时候,难免分心。
他很少会察觉到,所以我正大光明地欣赏。是的,我想用欣赏这样的词来形容。
摄影、绘画、音乐,这些艺术都与感情挂钩。
只有一个人怀揣着某一份心情,某一份感情时,才能创作出真正能称为作品的东西。
所以,他一定不知道,他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的文章里。
我投给杂志社很多文章。
唯独那一封写给十年后的谈青书,我放在了柜子里,锁了起来。
十年后,如果有机会,我亲手给他。
如果那时候,我们之间没有一句,你以前是不是认识我。
-
二零零的夏炽热绵长。
东月的滨江广场夜里最是热闹,我约了谈青书去逛。
那一年还没有创城和各种规划,滨江广场修建得十分随性。偌大一个标致建筑下,满满当当是小摊贩。
一路散步过去,小朋友肆意奔跑,摩托车挤满街道。卖烤肠的生意火爆,卡通气球在夜色中随风晃荡。
谈青书走在外侧,高大身影在路上映出长长一条。
我不禁又感叹:“我这辈子都赶不上你的身高了。”
是谁还是细胳膊细腿。
谈青书看向脚下,突然伸手,头顶没有真实触感。是他的影子拍了拍我的影子的头。
我哼笑,“喂,干什么。”
他一本正经:“拍一拍,长得高。”
胡说八道!
我躲开一步,他追了过来。
这个人很烦!
我快步走,他却不追了,慢悠悠跟着我。他像个尽职尽责的保镖,若有似无的,注意力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怎么了,很想喊一喊他。
“谈青书!”
东月的夜容得下这样的声响,容得下我们并肩而行的身影。
他看过来,眉眼带笑。
“你写字真的好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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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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