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老将祭旗

此话一出,场中接着奏乐,舞起翩然,席间接着推杯换盏,仿佛刚才的紧张气氛从未出现。

阿勒堡回了座位,李祝酒停了筷子,贺今宵扭头和邻座的额日娜对视一眼,似是接了暗号,等下见机行事。

只消片刻光景,两个士兵押着个蓬头垢面、穿一身破甲的人上来,像是扔垃圾一样将那男子扔在篝火前方的空地上,舞女早已懂事地散开,围着篝火变换舞步极尽袅娜地起舞。

丈许高的焰火晃动着,将那原野都晃得变形,谈笑和音律都化作背景音,中心处只余一个乘兴而来被俘于此的败将。

他双脚被铁锁束缚,被那两个士兵折叠成跪着的样子,上身因为膝盖受不住沙砾的摩挲而前倾,整个人呈现一种匍匐跪地的屈辱姿态,连双手也被缚,磨得鲜血淋漓,骨节处的皮肉都磨没了。

李祝酒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牙根都在发酸,他根本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人是张寅虎。

他跟张寅虎在长虞城打过仗,见过他提枪赶上阵砍杀敌军的样子,豪迈雄壮,谈笑间取数人首级,也记得他策马扬鞭的样子,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无一不是肆意张狂的老将风范,而眼前这个人,连盛京城里最腌臜的乞丐都不如。

李祝酒不忍再看,低声唤:“贺今宵……”

贺今宵闻声回头,大手覆盖住李祝酒的手:“别担心,我一定救他。”

端坐一侧的额日娜瞧了那人情形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张寅虎在孜须算不得什么千里挑一的名将,但却是实打实的悍将,也是有卓越功勋傍身的,可如今……

那头,阿勒堡见了下方的人就一阵哈哈大笑,眉宇间尽是傲然:“来人,把他的头给本王抬起来,洗干净了,给在座的诸位好好瞧瞧,自以为是的家伙,还真当我草原无人,追着几个小部就敢一路北上!”

刚才散开的两个士兵得令,又站到张寅虎身边,其中一个单手拎住张寅虎的头发迫使他仰头,露出一张斑驳的、凝结了血块的脸,另一个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噗的一声吐在他脸上,将那血迹冲得七七八八。

场中人的面颊清晰起来,周遭更静了,只剩下舞乐之声,张寅虎喉间呼噜作响,似是在缓解不适,而后呸的一声啐了一口:“草你娘的阿勒堡!士可杀不可辱,要杀要剐你给个痛快话!”

他嚷着,怒发冲冠,借着跪地的姿势忽然爆起,但膝盖才离地寸许就被身边士兵摁住肩膀按了下去。

膝盖和地面的沙砾磨擦,又碾烂了些皮肉,鲜血浸透了那一块地面,张寅虎似是察觉不到疼,还在痛骂。

李祝酒隐隐有担忧之色,虽然早做好计划,但今晚怕是不会有预想中那么顺利。

阿勒堡瞧张寅虎那个样子就痛快,他拎着酒碗又从位置上起身,到了场中,在张寅虎面前晃:“手下败将,手下败将!都他娘的跪在老子面前了还不老实。你以为带着几个残兵败将躲在那个山丘背后使点阴招就能拿下我阿勒堡?那也太小瞧本王了。”

张寅虎跪在地上,恨得牙痒痒,面前的篝火和阿勒堡的脸慢慢模糊褪色,变成了那日傍晚手下士兵吃着肉穿着袄的笑脸。

“将军,咱么既然能赢阿勒堡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等咱们大捷,就骑着草原的马,穿着草原的貂,风风光光地回到孜须去,跟陛下讨赏去!”一个小士兵满脸油光,笑出八颗牙齿,说着豪言壮语。

军中老将和年长些的士兵闻言都是哈哈大笑,旁的人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饿傻了吧孩子,咱们才从阿勒堡那里讨到一点便宜你就开始想升天了你,我看你小子就是好高骛远不切实际。”

张寅虎啃下一块肉,当即不满:“嘿,你个臭小子!”他捡起脚边一块石头,精准地砸到教训人的士兵脚边:“能不能别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阿勒堡算个屁,等着本将军带你们接着打胜仗。”

那个晚上,他们刚从山丘伏击打了场胜仗,从阿勒堡手中抢夺了战马、兵器、粮食和御寒衣物,诸将围在篝火边饱餐一顿,谈了几句玩笑,就开始商议下一步该怎么打。

到后半夜,大家都累了,连日来的奔波和在山丘雪地里的蛰伏,许多人冻伤,烤起火来,那滋味生不如死,可要是不烤火,一个晚上过去,还不等见到明日的太阳,就会被冻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战士们守夜的守夜,休息的休息,全都疲惫不堪,胜利的短暂喜悦过后,身体像是到了极限,又是痛又是倦。

本以为是难得的安宁一夜,结果天将明时,守备最松懈的时候,刚才打了败仗的阿勒堡召集了四散的兵将,直接一路杀了过来,大刀囫囵抡起,一路砍翻孜须士兵,飞溅的血扑灭了仅剩的一点火星,在草原疏朗的夜空下,搏杀的士兵哗啦啦倒地一片又一片。

杀到最后,天边泛起鱼肚白,阿勒堡俘获了仅剩的三千残兵以及重伤的张寅虎。

啪的一声,一个海碗的酒泼到张寅虎面前,后者的骂声瞬间被呛咳声代替,一双眼珠子似乎要蹦出来,落到阿勒堡身上去恨似的。

阿勒堡走了两步,高声呼喊:“今日叫大家齐聚在此,只为一个目的!那就是把这个敌方将领祭旗!不日,我雪狼王阿勒堡将带领草原儿郎南下再攻孜须,此次出兵必将大捷而归!”

周围的雪狼部士兵受到感召,纷纷站了起来,举起海碗和牛羊肉在空中挥舞,大声附和着阿勒堡。

“大捷!大捷!大捷!”

震天的喊声中,李祝酒意识到情况不妙,雪狼部要杀张寅虎助威的士气过于高涨了,他们若是今晚执意要讲和,只怕是得蜕层皮。

这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再加上雪狼部本就骁勇善战,如果真的起了冲突,祈安部和丹沙部作为客人赴宴都只带了少数士兵,局势对于他们而言极其不妙。

距离雪狼部最近的是祈安部,如果今夜由额日娜出面平息阿勒堡的战意,劝说阿勒堡释放张寅虎,和孜须休战,那还有一搏之力。

真打起来,祈安部是来得及援手的。

李祝酒想明白后,即刻冲额日娜道:“看今夜这情形,怕是只有王上出面调停表态才合适。阿勒堡对颜襚兵临皇城却败北而归一事耿耿于怀,刚才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只怕颜襚一开口,就要被阿勒堡直接拿下了。”

一旁的额日娜抿了一口酒,看着周遭起哄的雪狼士兵,一颗心也微微提了起来,虽然李祝酒说的在理,但如果真的这样,那么祈安部就直面了阿勒堡的怒火,就算今夜救下张寅虎,达到休战的目的,后续雪狼部和祈安部也一定有间隙。

事情变成这样,额日娜不得不考虑一下,到底是哪一样更值当舍去。

贺今宵想起昨日,额日娜顺嘴一提要好处才肯办事,后来又说办了事才要好处,当即明白,这女人是在心里衡量那个好处值不值得她冒险得罪阿勒堡。

那边,雪狼士兵已经在羞辱张寅虎,有的往他身上吐口水,有的往他身上泼酒水,更有甚者,竟有士兵喝多了尿急,直接往张寅虎身上释放。

痛骂声不绝于耳,调笑声和口哨声充斥其中,贺今宵一口气堵在胸口,不忍张寅虎受辱。

他瞥着额日娜的眼神,试探着道:“昨日和婶婶谈了半宿,说来说去,都还不知道您想要什么好处?”

额日娜回视贺今宵:“昨日我想要的,今日怕是要掂量掂量了。”

“婶婶先说说看,若是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那侄儿也办不到啊!”贺今宵笑起来,亲自起身为额日娜斟酒:“倒是眼下急迫,咱们再不动作,阿勒堡要杀人了,如果孜须大将真的死在北戎手里,日后这战火怕是要连绵不绝,冤冤相报无穷尽。祈安部在草原才是祈安部,等走出去,什么部都是北戎的兵,是孜须的仇人,婶婶就算一心只为男耕女织也逃不掉孜须的记恨呐。”

李祝酒思绪飞转,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昨日贺今宵回来后跟他讲起的谈话细节,他努力地把孜须、北戎、祈安部串联起来,从各方利弊思考。

祈安部的愿望是休战和安稳。

而额日娜能为了什么好处答应帮贺今宵?阿勒堡是个什么样的人,领导什么样的部下,额日娜作为长辈和在位比颜襚和阿勒堡更久的王,一定是更加了解的。

她未必没有料到今夜将张寅虎祭旗会引起雪狼士兵如此大的共鸣,然而昨晚至少在表面上,她是答应了贺今宵合作的。

只说没有答应当出头鸟,只愿做个跟随者。

可眼下,她不做出头鸟不行了,如果贺今宵当这个出头鸟,今夜这里直接展开一场血战也完全有可能,到时候雪狼部独大,祈安部就得仰人鼻息。

可话虽如此,至少当下的情况对贺今宵是更有压迫性的,他们可以假想今夜过后的种种不利,但却不能真的到那步,所以在这段高压时间内,祈安部完全拥有主导权,来提出他们真正想要的好处。

而丹沙部,基本不能拒绝。

而这其中绕不开孜须的原因是什么呢?

比起草原,孜须最大的优势当然是资源!

李祝酒脑中灵光一闪,额日娜想要的是孜须的资源,通过战争掠夺以外的方式。

那么就只剩下——朝贡或者互市!

李祝酒瞬间排除朝贡,他看向额日娜,语气笃定:“王上想让我们丹沙部用归还张寅虎来跟孜须谈一个互市的机会,是吗?”

祈安部久居不出,给孜须的压迫感并不强烈,再加上他们并不确定孜须就会同意这个要求。

如果孜须同意,其中曲折由丹沙受了,好处便由祈安部拿大头,因为他们休养生息,有许多东西可以拿去换;可若是孜须不同意,张寅虎就成了个烫手山芋,留着浪费粮食,扔了又惹孜须记恨。

李祝酒在心里痛骂一句,最毒妇人心!贺今宵却是一口答应:“可以!我愿意替婶婶拉下这个脸,还请婶婶帮侄儿跟阿勒堡说说,打打杀杀的不好,把张寅虎放了,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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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宿敌在古耽文里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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