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了一阵,李祝酒才泄愤似的放开贺今宵,正要挪开身体睡觉,忽然被子下贺今宵的身子轻微动了动,然后后者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抬手,搭上了李祝酒的后背,他声音很轻,虚弱又沙哑:“酒,酒哥。”
这道声音将李祝酒定在原地,他维持着撑起身子要挪开的动作,胸膛还轻轻压在贺今宵肩上,就那么呆了一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眼中近乎迸发出了细碎的光,声音也有些不稳:“你,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贺今宵正想回答,李祝酒又着急忙慌接着问:“饿不饿,渴不渴,你觉得还好吗?伤口是不是很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算了,我去叫御医……”他说着就要翻身下床,被贺今宵攥住了手腕,后者唇角勾起,眉眼一弯:“你那么在意我,我有点受宠若惊了。”
这话简直就是屁话,李祝酒都要担心死了好吗?
但是就那么被人戳穿,他难免羞恼,眼一瞪:“你别想太多,我也没有很在意你。”
“是吗?”贺今宵的声音还是很虚弱,紧接着这人猛地咳了起来,身子都开始颤抖,惊得李祝酒赶紧将贺今宵扶着坐起来一点,在这人背后垫了个枕头,又轻轻给他拍了拍顺气:“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叫你逞能!”
李祝酒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紧张和陡然严厉许多的语气,只是眉目焦灼地盯着贺今宵,直到贺今宵假模假样捂着胸口又咳了两下:“咳咳,咳,谁刚才说没有很在意我来着?”
“……”就无语,李祝酒眨巴了两下眼睛,想发火,想骂人,最后都忍了,只是倔强地把脸偏向一边:“神经。”
“你先躺着,我去派人叫御医来给你看看,你那天伤得太重了。”李祝酒说着要下床,被贺今宵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了腰,顺势还将脑袋也放上了他肩膀,这人忒不要脸地嘟囔:“在意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都什么关系了。”
“你放开我。”李祝酒想掰开这人的手下床,但手已经放上了贺今宵手腕的地方,又不敢用力,因为手心的触感并不是温热的皮肤,而是交缠的绷带。
他放软了声音:“我没不好意思,只是你昏迷了那么久才睁眼,不让太医来看看我不放心。”
“那你让拾玉去叫,你在床上陪我躺着。”
“不吃点东西吗?”李祝酒有些担心贺今宵的身子吃不消,毕竟这人昏迷期间,除了药和一些汤以外什么都喂不进去,眼下终于醒了,得抓紧时间吃点东西才好。
“我觉得脑袋好沉,我好累好困,不想吃东西,就想躺着,你陪我嘛,好不好?”
这人再继续撒娇,李祝酒是真要缴械投降了,于是他不管不顾下了床,吩咐拾玉和四喜一人去叫御医一人去唤膳食。
等再回床上,贺今宵双眼又快闭上了,李祝酒担惊受怕了几天,眼下就是惊弓之鸟,看他这样子,赶紧出声:“别睡,你撑着等吃点东西再睡。”
贺今宵迷迷瞪瞪睁开眼,就看见一张漂亮脸蛋在斜上方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漂亮小嘴正在叨叨,于是他又笑了,懒洋洋张开双臂看着李祝酒。
夜更深了,月亮隐没进了云层,羞羞答答只露出边角,下方的密林几乎黑成一片,只有火光缭绕。
林子里尘土飞扬,吸一口能呛死个人,混合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又腥又燥,原本震天的厮杀声和喊声已经不知何时小了下去,只剩下悲鸣和呜咽,昏暗光线下,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士兵和残缺的战马,血液从创口处汩汩流出,浸湿了身下的黄尘和泥土。
厮杀的双方阵营早已分出胜负,且兰一方的包围圈越缩越小,士兵见了血,兴奋得似鬼魅妖魔,个个挥舞刀剑冲包围圈里的战败方挑衅。
而那包围圈中央,全是些残兵败将,有的断了手,有的断了脚,有的只剩下一只眼睛,有的只剩下一只耳朵,更有甚者,有人头颅上都插着箭矢,为数不多的孜须士兵背靠背,用颤抖的手握住残缺的武器,用一种慷慨赴死的仇视眼神怒瞪着围着他们示威的且兰士兵。
残兵中央,一个满头满脸是血的中年人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脖子以下,战甲几乎早已被销毁殆尽,身躯上遍布伤痕,深处可见白骨,浅处皮肉翻飞,模样恐怖。
但是陆仰光似乎感觉不到疼似的,他左右看了看将自己护在中间的那些士兵,一股油然而生的悲怆似乎要将他整个人溺毙在这个夜晚。
这个晚上发生的一切,快如闪电,乱如细麻。
从缴获且兰军机要攻寿天,到收到寿天求救信,一切都出现得那么恰到好处,也迷惑了他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将,让他带着这帮兄弟共赴黄泉,徒留下南宜城中的守卫,还不知道能不能抵挡住凌云的进攻。
而他作为一个做出了错误判断的将领,作为一个断送了在场所有孜须士兵前程和性命的罪魁祸首,死到临头,居然没有一个人怪他。
陆仰光握着兵器的手在颤抖,眼眶止不住发酸发涩,有一层雾气迅速覆盖了他的眼睛,面前的景象更模糊了,他胸腔剧烈起伏,他恨不得这些士兵怪罪他。
在且兰士兵胜利的叫嚣中,陆仰光失声哭了出来:“是我对不住大家,弟兄们,是我对不住大家,我有罪,我没有察觉这是一场阴谋,害大家中计!我万死难辞其咎,我……”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言语在此刻是如此苍白,苍白到认罪和认错都显得那么轻飘飘。
见主帅如此,周围的士兵们也都眼含热泪,片刻后,左肩漏了个打洞随便抓了把土搪塞住的副将啐了一口:“陆将军!你别说这种话!凌云诡计多端,本就防不胜防,上了战场,云波诡谲,胜败都只是一念之间,你现在怪自己一点意思都没有,今天大家要么杀出去,待来日重整旗鼓报仇,要么就死在这里,英灵不屈!”
陆仰光心情还是很沉重,不管怎么样,造成今晚这个局面,他有很大的责任,他叹息一声:“如果我能再谨慎一点就好了,如果不是我轻易被陷阱迷惑,大家也不至于……”
“将军!请不要自责,”一个士兵大吼,急切道:“中计怪自己没能提前察觉,败了怪自己不能再运筹帷幄一点,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副将说的对,要么杀出去,要么死在这!”
看了好半天戏的凌云鼓起掌来:“要不是在打仗,我还以为你们在说相声,还挺有趣。”
这话惹得孜须士兵个个瞪大了眼珠子,恨不得将那眼珠子化作弹弓劝射在这人脸上,副将脾气爆,一听就来劲:“兄弟们,他娘的到了这一步,咱们就剩下半条烂命!懒得听他在这逼逼赖赖,抄家伙,跟他们拼了!”
“拼了!咱们孜须人,谁也不是孬种!”
陆仰光深受感召,提起武器:“杀!拼了这口气,换不了一条命,也要他们掉块肉知道疼!”
他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导致了眼下这个困局,既然不能破局,那便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凌云见这些人突然涨起来的士气,敲了敲脑袋:“瞧我这记性,许久不打了,想为这次会面准备个见面礼来着,这一晚上忙活的,都给忘了。”
原本已经蓄势待发的孜须士兵们全都定在原地,不知道这个邪气的对方将领又要搞什么鬼。
萧卓白了凌云一眼,净是搞些下三滥手段,一点都不光彩,是男人就该真刀真枪摆到台面上来,也不知道王到底看上这傻逼哪里,非要把公主许给他。
“你们就不好奇吗?寿天来的求援信,为何会有货真价实的太守官印?又为何你们星夜奔驰,到了寿天却发现没有异常?”凌云坐在马上,调转马头让开了一条小路,尽情欣赏着面前这些败将的脸色。
陆仰光几乎咬碎了牙,从齿缝里蹦出来一句:“你到底搞了什么鬼?”
“别着急哦,稍等片刻。”凌云击掌三下,面带微笑:“死前送你们一个明白,不做糊涂鬼。”
于是那条小路上,两个士兵压着一个仪容不整,泣涕涟涟的老头走了上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寿天太守,陆仰光认得。
众人惊惧,就听凌云残忍地说出了后面的话:“没办法,又不是所有人都有骨气这种东西,我才到城门前一威胁他,他就乖乖开门让我进去了,我说要写信,他就乖乖把官印奉上了,明年七月半报仇记得认准这张脸。”
原来是这样,陆仰光近乎无声地痛哭起来,他为之坚守的东西,是别人随手可弃的东西,所有才有凌云顺利设了这个计,所以他们今夜才不得不魂断于此。
不是他轻信于人,而是自己人也跟着别人一起骗自己人。
是他忘记了,家国危难之际,不屈的傲骨是和软烂的膝盖共存的。
萧卓嗤笑一声,扬扬手吩咐人将那个不要脸的太守压下去,看凌云的眼神更嫌弃了,妈的他最烦小人,还是骑在自己头上的小人。
见效果到了,仅剩的孜须士兵都被这真相弄得又恨又无能为力,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迷茫和无助,凌云抬手:“杀了他们。”
几日后,一封战报被快马加鞭送进了皇宫。
李祝酒从山一样的奏折里抬起顶着黑眼圈的眼睛,接过战报,打开一看,咚一声整个人掉到了地上,这动静把陪在一边打盹的贺今宵吓醒了,他扶起李祝酒:“怎么了?发生什么大事了?你这么紧张。”
拾玉也从没见过皇帝这副样子,瞬间吓得六神无主,声音都抖了:“陛下,可是有何要事?”
李祝酒脸上的血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褪去,藏在广袖下的手指尖都在颤,他喉结滚动,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遍那信。
为了保证长虞之战的覆辙不再重演,李祝酒从派出陆仰光和张寅虎起就下了命令,军情战报送进来直接呈送他这里。
可是眼下,他有点不敢面对这信里写的每一个字,贺今宵也拿过那信件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沉。
气氛肃穆,忽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陆靖平从外面小跑进来。
“陛下,我阿爹最近有来信吗?他总是从不写家书,害得我每次想知道他的消息都得来问您。”陆靖平说完,发现皇帝和贵妃都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他,陆靖平感觉心有点慌:“我,怎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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