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祝酒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四肢都麻木了,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他看着陆靖平,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那么看了一阵,手腕上搭上来一只手,贺今宵捏了捏他的手腕:“迟早他会知道的。”
李祝酒眼眶泛酸,声音哽咽:“你,你父亲……”
他似乎再也说不下去,颤抖着递出那封信。
刚才还笑意盈盈的陆靖平此刻完全收敛了神色,见皇帝这副样子,这番言语,立刻就猜到肯定是父亲遇到了什么事,也许是战场失利,或者直接是受了重伤,所以陛下才这么沉重。
他上前接过信,快速看了起来,看着看着,陆靖平的手也开始止不住地发抖,面前的那些文字从清晰变得模糊,最后变成了晕开的墨迹。
陆靖平咬紧牙关:“不可能的,这不可能,我爹不会死的,绝不会!”
泪水无声地滑落脸庞,他死死抓着那封信:“他一向都是个稳扎稳打的人,打起仗来总是很保守不愿意犯险,他怎么可能会中伏,怎么可能会死,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
李祝酒看着陆靖平这副样子,心酸得说不出话,此时此刻,任何话都显得过于轻飘飘,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安慰一个刚失去了父亲的孩子,他别开脸:“你下去吧,回府休息几天,调整一下心情,陆将军的尸骨……已经在运回来的路上了。”
少年人一双眼睛都没了神采,豆大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直往下掉,他傻站了一会儿,攥着信疯跑了出去。
路过门口,将四喜撞了个趔趄,后者捂着摔疼的屁股:“陆靖平你又发什么疯!”结果这一吼,撞上陆靖平转头时那双含泪的眼睛,他哑口:“你,你怎么了?”
“算了,撞了就撞了,我不与你计较,你,你哭什么?”
但四喜最终没有得到回答,他看着少年脚步踉跄着跑远了,背影仓皇又失落,像是失去了全世界最宝贵的东西,四喜愣愣进了书房,就瞧见皇帝和贵妃都是一脸沉重。
那一瞬间,他心里立刻就有了个很不好的猜测。
李祝酒心情相当沉重,他打发了四喜和拾玉,关上了御书房的门,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无声地叹气,心里百感交集,脑子乱作一团。
贺今宵就在一边沉默地陪着,不发一言,定定地看着那个低垂的毛茸茸的脑袋。
他好几次抬起手想摸摸李祝酒的脑袋以示安慰,最终都放下了手,等着李祝酒自己缓和好情绪抬起头来。
终于,李祝酒满眼通红抬头,脸上的表情近乎茫然和自责,他定定看着面前的人:“贺今宵,你说是不是……”
“不是,”贺今宵想也没想,率先否定了这个还没问出口的问题。
李祝酒愣了一秒:“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我知道,”贺今宵这才揽着李祝酒的肩膀,将人摁进了自己怀里,一下一下轻拍着怀中人的背,放缓了声音:“派陆将军出征西南,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当时南北都生战事,陆将军作为一个和且兰正面对抗过的将领,他有经验,还有沉稳的性子,是最合适的人选。陆将军为孜须抵抗了且兰那么久,是英雄豪杰,他的死我相信孜须上下每一个有良心的人都会感到难过和惋惜,但是,这和你没有关系。”
“你是一个帝王,知人善任,处理大小事宜是你的责任,你可以为了失去一个将军而感到难过,但绝不该去自责当时的决定,因为派他出征西南已经是当时最好的决定,李祝酒,别觉得这是你的错,这是天意的错,是挑起战乱的且兰的错,但这不是你的错。”
李祝酒听着听着,越来越难受,他眼角溢出一点泪,慌忙垂头靠在贺今宵肩膀,胡乱地用脸磨蹭这后者肩膀,擦了个干干净净,其实只是掩耳盗铃。
下一秒,贺今宵将他推开一点点,双手托住这人的脸,大拇指轻轻抹去李祝酒眼角的泪:“难过就哭一下,我又不会笑话你。”
李祝酒无奈撇开头,一滴眼泪从眼角轻轻滑落,那个老实巴交的将军,再也回不来了。
陆仰光在西南中伏身死一事,盛京上下很快全都知道了,满朝大臣人心惶惶愁眉不展,这是孜须折在且兰手里的第二个武将,而当下,孜须已经没有合适的人可以出战了,若是且兰一路向北,那以他们现在的势头,很快就能夺了孜须半壁江山,最后直指盛京。
到那时候,举国将乱,不管是平民还是权贵,全部都会沦落为丧家之犬,任人宰割。
是以这日早朝,李祝酒从所有人身上感受到了这份焦躁,从收到陆仰光战死的信息开始,他就一边难受一边担心,难受一位老将身死,担心没有人可以接替这个位置。
他坐在龙椅上,眉头都快拧成麻花:“陆将军战死沙场的噩耗,朕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朕为此感到极度悲痛,但同时,另一件事也迫在眉睫,那就是朝中没有什么有资历的老将了,而军中不可一日无帅,所以今日朕想听听大家的意见,派谁去南宜顶替陆将军坐镇?或者说,是否有人毛遂自荐?”
此言一出,下面炸开了锅,纷纷讨论起来。
“且兰主帅到底何许人也?竟然连斩我军两位主帅!先是常胜将军晏棠舟身死贼手,现在又是陆将军!哎,这二位都不是凌云敌手,那我孜须根本再找不出别人可以一战了!”
“依我看,张将军尚可一战,但是张将军在北方,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眼下朝中那些个武将,都没有过做主帅的经验,这要是派出去,岂不是白白给凌云练手了!”
下方讨论的声音并不小,李祝酒全都听进了耳朵里,这些杂七杂八的话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字,没办法。
早朝开了三个时辰,结果想不出个法子来,只好暂时搁置,李祝酒挥挥手:“既然今日没商量出个结果,还请诸位爱卿回去再好好想想,这件事必须尽快想出对策,不能再拖了。”
再拖下去,孜须将很快就是凌云的囊中之物了。
说罢,李祝酒又想起另外一个不能有差池的事情,看向站在百官最前方的周孺彦:“首辅大人,不知你的土地改革在南方试行得如何了?”
周孺彦行礼,道:“回禀陛下,已在南方几座城池试行了半月,目前收回土地五十万余亩,采用免除地主及其子孙十代终身徭役的补偿政策,目前看来并没有受到排斥,同时,臣将这些土地直面农民出租,收取他们原先供给地主一半的田租,已经租出了三十九万余亩,收缴田租无数,臣已经记录在册就等着上呈陛下揽阅。”
“效果这么好?”李祝酒奇怪了,这些地主难道是傻子吗?就吃口大饼就将自己占据了那么多年的地双手奉上了?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李祝酒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周孺彦:“果真如首辅所言?”
周孺彦神色肃穆恭顺:“陛下明查,臣万万不敢诓骗陛下!臣还有话想说,还请陛下恕臣先斩后奏之罪。”
果然,李祝酒就知道这个老头不会这么老实,干了点实事就又想从他这里捞点好处,这次更过分,先捞了再奏报。
他心有不满,但是表面还是沉稳:“说吧。”
“陛下既然认可这政令的成效,臣也早就觉得这改革可行,是以,臣在几日前,已经命下面人逐步在各个城池推行政令,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效果,此番先斩后奏,还望陛下恕罪。”
李祝酒觉得这个政策能推行出去就很离谱,他想不通这些地主为什么同意这个一看就亏本的买卖,但是周孺彦那么胸有成竹,看起来就是一副大获全胜的样子,他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那些试行的城池,在拟定之初,周孺彦全部都给他看过,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看见效果这么神,他是真觉得哪里不对。
怪异的感觉就积压在心里,他直觉不对,但暂时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他觉得周孺彦一定隐瞒了些别的什么,让这个政令推行出去表面看起来一片祥和。
“首辅大人既然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那便罚俸一年,小施惩戒。”李祝酒随口道,同时在心里盘算着找人去好好查一查,不能安于表面的平静。
周孺彦乖乖领了罚,早朝便散了会。
下朝后,李祝酒和拾玉一前一后,慢悠悠晃荡在御花园里,他脑子里一会儿是顶替陆仰光的人选,一会儿又是周孺彦那个收效堪称不可思议的政令,整个脑子都要乱成一团麻了。
走着走着,前面不远处的秋千架上,一个小小的身影鬼鬼祟祟挪动着自己的屁股调整位置,最后终于把屁股放到了秋千座椅的中央,两只小手紧紧捏着秋千绳用力地晃,但是他太矮太小,腿实在太短,人一坐上秋千,双脚就离地好远了,够不着地就使不上力,所以挣扎了半天,秋千除了轻微抖动了两下以外没有摇动的痕迹。
拾玉看了一眼就诶哟一声:“这这,这些个奴才都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小王爷一个人在这里荡秋千,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看他们有几个脑袋够掉!”
他小跑着就要上前,被李祝酒拦了一下:“这是不是先皇的孩子?我的……侄儿?”
拾玉满脸担忧:“哎,是是,陛下……”
话没说完,李祝酒已经先一步走了过去,那孩子正低着头看脚尖,攥着秋千绳的指尖都泛白,看得出来特别用力,但是又无能为力。
走得近了,那孩子都没察觉身前站了人,李祝酒观察了他一会儿,径自走到小孩身后去轻轻推动秋千。
那小王爷先是眼睛一亮,然后惊喜扭头,正对上一张漂亮的脸,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扑闪的睫毛如蝴蝶振翅,一双眼睛又大又水灵,小嘴先是一抿,然后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皇叔。”
“嗯哼,”李祝酒随口应了:“怎么一个人在这玩,贴身宫女呢?”
“我把他们都甩开了,自己跑出来玩的,不甩开他们娘亲不让我出来玩。”
“为什么?”李祝酒有些好奇,这宫里就那么一个小王爷,难道不是应该宠上天吗?怎么出来玩一下都不行。
“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但是如果你陪我放风筝的话,我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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