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离得更近,他才恍然忆起。
眼前这位容颜清丽、气质脱俗的女子,正是昔日于城外河畔救下的那人。
忆及那日她的决绝,周亭声不禁皱眉,心中涌起莫名情绪。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他担忧地看着崔延夏。
崔延夏有些讶异,她十分确信,在肃王府时他没认出来她。
对这样赤忱善心的人,可怜单薄的娇花,远不及遍体鳞伤但却依旧坚韧的野草来得更惹怜惜。
她看得透人心,咬了咬唇,干脆答:“不曾。”
可周亭声却是半点不信,若有所思地瞥了眼红绸,上前一步,轻声问道:“敢问,姑娘这愿,究竟是何意?”
崔延夏闻言缓缓转身,轻启朱唇,却吐字如冰,“求死。”
明明该是悲郁的话,脱口而出时却带了几分杀意。
察觉到这一点,周亭声闻言,眉头紧锁,那俊朗的面容上更添了几分凝重,“这可不算什么好的愿望,姑娘何必如此。”
他总是不轻视生命,一如往昔。
崔延夏了然眨眼,偏头看向周亭声:“若所嫁之人,乃我所厌恶鄙夷之辈。此后为妾为婢,一生受辱。
公子又怎能断定,与我而言,死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言罢,她目光低垂,似在沉思,又似在逃避。
周亭声见状,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他深知此事关乎女子清白与未来,本应置身事外。
可那双灰败中带着决绝的眼眸,却让他无法忽视。
无畏的话终是脱口而出:“那便不嫁。”
“公子,你太天真了。”崔延夏苦笑中带着几分无奈,再次福身行礼,欲抽身离去。
然而,刚迈出两步,便被周亭声疾步追上,轻轻拽住了皓腕。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的女子也许今日离开后,便就会消失于世上。
周亭声无法视而不见,只当上天让他撞见必有所指,这是他一定要去做的事。
反正…反正眼下他没有选定的未婚妻子,也不愿娶继母安排给他的那些人。
就当草率一回,若还能救人更是功德一件。
“姑娘心中所愿,是不愿委身于那令人厌恶之人,可对?”
周亭声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坚定,仿佛看透她的内心。
提及那面容狰狞、**熏心之人,崔延夏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嫌恶。
她连头也不回,语气中满是决绝:“正是,不愿嫁予那般恶徒。”
“那我呢,姑娘可有厌恶?”周亭声的话语突然变得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崔延夏立时瞪大了眼,愣愣转身看去。
不曾想会如此简单让人说出这话,她本还想着接下来的苦肉计。
只见周亭声,这位方才还一脸严肃的小将军,此刻竟脸颊微红,如玉的面庞上染上了一抹羞涩。
他低下头,拱手行礼,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在下周亭声,乃忠平侯府世子,现领巡防营统领之职……姑娘可曾听闻?”
崔延夏闻言,心中微微一动,轻声答道:“略有耳闻,民女见过世子……”
刚行至一半的礼被周亭声扶她的手打断。
“那敢问姑娘芳名?”
崔延夏看着男子低下来的头,一阵有些眼热。
她没有先回答周亭声的话,只挣开周亭声的手,低声叹道:“公子,来时无意听见您与别院贵人的话……”
崔延夏无奈摇头:“您如此身份,贵重姻缘不该浪费在民女的身上。”
周亭声突然有些報然,他没想过崔延夏会听见公主拦下他说的那些话。
通红了脸的他艰难解释:“侯府不能与公主联姻,陛下不会应允,况且……”
况且,他与公主无甚情分。
周亭声慌乱吞下对皇家的不敬之语,见崔延夏一脸冷淡,顿然想到什么反问:“姑娘可是已心有所属?”
听到这话,崔延夏自嘲一笑:“公子说笑,寻常待嫁女子岂敢心有所属。”
话里话外,周亭声都能听出她的处境不好,脸色也沉重下来:“我知今日所说不合礼数,但姑娘,你可愿意?”
炽热眸光落在崔延夏眼里,她看着周亭声拱手相拜,看着被捧到自己眼前的赤诚,心里却是发苦。
“你我素不相识,我亦不是有才有德的女子,如此这般,公子也不悔?”
不是不相识,周亭声在心里反驳着崔延夏的话,此刻他的眼前都是两次向死而去的绝望身影。
救人,他向来不悔。
他再低下了些腰身,用问回答崔延夏的话:“敢问姑娘芳名?”
崔延夏终究算错了周亭声的良善,她万没想到要耗费诸多心力的谋划会这样轻而易举成功。
也是因为周亭声是君子,便让崔延夏在心里更唾弃自己了几分。
果然是豺狼虎豹,这样好的人她竟也要算计。
可……
生母被害,同胞兄长夭折。
崔家多年折磨,钱府的助纣为虐,每一笔都是她行路上背负的血仇,她不得不报。
在这吃人的皇城里,她唯一的筹码只有自己,她没有选择。
故而,周亭声是她选中最好的刀,她必须背叛他的好。
哪怕,她也是真的喜欢……
片刻沉默后,崔延夏松开紧绷的背脊,再度说服自己享受眼前的战果。
“小女子延夏,家父礼部侍郎——崔韬。”
——
跟在崔延夏身边多年的丫鬟兰香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姑娘一朝嫁人看似是脱离苦海,却与郎君分床而眠。
她呆呆站在房中,拽着身旁梅香的手不住发着抖。
“怎么办啊…要是让外面的婆子知道,这可出大事了!”
“不管如何,先叫醒姑娘。”梅香也有些慌,但比起兰香尚有理智。
两人一鼓作气,轻声走到床边撩起帘子,晃了晃崔延夏的手臂。
难得一夜好眠的崔延夏睁眼便见两个丫鬟忧心忡忡的模样,很快便猜到了什么。
她先是看了眼还在床上酣然做梦的周亭声,暗叹昨夜委屈了他。
紧接着坐起身来,随手拿了簪子划破腿侧,冷眼瞧着血色染红早被她丢在一旁的喜帕。
“姑娘!”
未曾想会这样解决,兰香惊呼出声,一时也忘了轻声。
崔延夏瞥了眼幽幽被吵醒的周亭声,干脆也不再噤声,对梅香说:“把世子的被褥抱走,一会儿再请婆子进来。”
冷不丁被人抢走温暖被子,周亭声迷迷糊糊地抬头望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崔延夏。
“天亮了?”周亭声揉了揉眼睛,坐起身茫然道。
难得新婚休沐,昨夜又没睡好,他尚还在犯困。
“外头有人要进来,公子去床上睡吧。”崔延夏拉起他的手臂,轻声道。
她似半点也无把人冻醒的愧疚,于是周亭声也开始怀疑是不是昨夜就把被子踢去了床下,这才冷着自个儿。
“哦,好……”
周亭声脑中一团浆糊,顺从地被人拉进里屋,倒头便扎进温暖的被窝里。
可刚裹紧自己,他又突然想到什么,“谁要进来?”
话音未落,周亭声倏地凝起神色。
武将出生,天然便对血气敏感。
周亭声顿时没了睡意,反手握住了崔延夏的细婉,“你受伤了?”
他仔细打量着崔延夏周身,可人已经换好了衣裙,伤处也藏了起来,他只能隐约嗅到血气,找不到来源。
“没有,只是有东西要给喜婆看。”崔延夏如是说道。
周亭声不了解这些规矩,但见一旁婢子捧着一方染血的帕子站在妆镜前,很快了悟。
“怎不唤我?”他颇感无力,又有些愠怒。
崔延夏摇了摇头,“公子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好好休息便是。”
这已然是她极少力所能及的事,既不破坏她的谋划,又能难得顺从本心释放善意。
没什么不好,她这样想。
“为了不露馅,以后公子还是上床休息吧。”她对周亭声眨眨眼,转头瞥向已经打帘入内来的喜婆。
喜婆春风满面,一见到两人便连连道贺,看见喜帕后更是笑出声来,欢天喜地说着各式吉祥话。
兰香复杂地看了眼两位平静异常的主子,上前拉过喜婆就塞银子,热热闹闹送走了要去大夫人院中报信的喜婆。
婆子走前还留下话来,叫崔延夏尽快动身去给主母奉茶。
见人都走了,崔延夏才叹了口气,望向赌气的周亭声。
“你去吧,一会儿我也去练武。”周亭声躺了下来,闭上眼对崔延夏淡淡开口。
果然生气了。
大抵,这就是男人无用的自尊。
见人转过脸去,崔延夏无奈地掖了掖被子,没再说什么便披上丫鬟抱来的大氅走出门。
“大夫人恐是来者不善。”梅香捧来手炉,担忧道。
昨日她便见高堂之上的人脸色不耐,刚才来催的婆子更是面相刻薄,言语中丝毫没有对崔延夏的敬重。
提起那颇有善名的大夫人王氏,崔延夏眼中闪过几瞬暗芒。
兰香骤然想到什么,皱起脸对崔延夏说:“对了,昨夜偏房里那位可是好生闹了一通,碎了几个碟子。”
不意外。
自小在侯府长大的丫鬟,有得主人家赏识,自然把自己当作了听竹苑里的半个主子。
梅香连连点头,说:“我们也去打听过了,不曾是世子的房中人,是前些日子大夫人才指过来的,听说那时世子不在府上。”
崔延夏拢了拢衣袖,眯起眼看向院中被扫到角落里的污雪。
“后宅里的虎狼,我见的可太多了。”
她可没那么好心情与他人分享周亭声。
至于大夫人……
只可惜,这一回崔延夏没那么多耐心陪这些人玩。
她还有她自己的目的,只要别来挡她的路,相安无事作锻刀石最好。
但若来扰她阻她,崔延夏也并不介意手起刀落,替这座一品侯府扫走无用的蛀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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