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便这样相隔不远互相注视着对方。
直到陆姐一脸谄笑迎了过来。
她见到杜仲来，语气立刻高了八度问道：“三公子！哎哟！您怎么来了！这等污糟的地方……”
说着便想把杜仲拉到一旁，给他腾出个干净的位置。
杜仲却阻止道：“不用了，我找人。”
“哎哟，三公子要找谁？”陆姐话音刚落，便发觉自己问了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杜仲来这里，还能找谁，自然是找廉忻的。
这大天下谁人不知杜仲对他这个伴读的小师弟疼爱得紧，两人焦不离孟，好得胜似亲兄弟般。
又或许是年龄相仿，杜仲在杜家年纪最小，而下面又并无弟妹，在杜家，他素来是被大家关爱照顾的一个。
而如今在廉忻面前，他找回了一些做哥哥的感觉，也体会了一把照顾别人的成就感。
陆姐便讨好般唤道：“喏，廉忻在那里呢~廉忻！三公子来找你啦！”
廉忻站了起来，提起大盆旁边的一个空木桶，朝杜仲走去。
他不顾形象狼狈，仍是摆出平日那副笑容问道：“师兄，这么晚了你不回房，来这边做什么？”
“来找你。”杜仲语气温和道。“我看你一直没回来……”
说着，便抬手想用袖子为廉忻擦去脸上的脏污。
廉忻意识到他想干嘛，身子一躲，一连往后退了几步。
杜仲伸在半空中的手顿住了，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
廉忻不敢看他，眼神胡乱瞥向别处，语气有些慌乱道：“师兄，我一会忙完了就回去，这边太脏了，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杜仲有些失落的放下手，他上前两步，语气带上些不容拒绝的坚定道：“我帮你，早点做完，你就跟我早点回去。”
一旁的陆姐惊道：“啊！这怎么使得？三公子！别说今日可是你的生辰，就算是往日，也没有少爷帮着佣人干活的理！这事要是给陈总管知道了，咱……咱们这个月的工钱，可就全没了！”
廉忻也点头，好言劝道：“师兄，你看，陆姐都这样说了，你还是回去吧。我快弄完了，你再在这里多聊一下，我的活又要做不完了。”
廉忻明面上瞧着情绪稳定如常，其实他此刻早已是身心俱疲，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感觉自己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说完后，他无视了杜仲的反应，脚步有些虚浮地拿着那只空木桶朝水井边走去。
他刚把井水打上来，余光瞥见一抹雪白的身影走近。
廉忻把水桶放在井沿边，有些吃力地把井水倒进木桶里。
杜仲见状，上前想要帮忙，他一把拉住廉忻拿着的水桶，有些笨拙道：“廉忻，我帮你打水。”
“哎，不用！”廉忻肢体有些挣扎，并不配合他的好意。
两人这样一拉一扯，那水桶一歪，水便有些偏开了，一半的水在桶边炸开了花来，洒到了地上，也溅湿了两人雪白的靴子。
顿时，廉忻心中冒起了一阵无名的火气，他语气有些不耐道：“我都说不用了！”
放下木桶，廉忻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面对一旁沉默站着不知所措的杜仲。
他又压抑着自己的火气，语气尽量平静地跟杜仲道歉：“师兄……对不起。我语气不太好。”
杜仲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出表情，只听他轻声道：“没事，廉忻，我给你添麻烦了……我只是看你太累了，想给你帮忙。”
廉忻知道杜仲确实是出于好心，这也让他的心里更加不好受，于是他如实道：“我确实……有些累了。不过，我做完这些就可以回去了，师兄，你若是真的想帮我，还是先回观枫阁去吧。你在这里，我没办法安心工作，你也帮不上我什么，还不如让我麻利些把事做完，好早点回去。”
杜仲见他坚持，便也觉得自己杵在这里碍了大家的事，只是明面上大家不敢对他这个杜家的三公子说些什么驱赶的话，只是好意请他离开。
他只好有些失落道：“那……那好吧，廉忻，我回去等你。”
廉忻想了一下，又说道：“师兄，太晚了，你回去先休息吧，不用等我了。今日……你也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他嘴上扯起一个难看的微笑，想要像平时那样拍拍杜仲的手臂，让他情绪放松下来。可还未触到杜仲那绣满锦纹的白衣，廉忻伸出去的手便停住了，他讪讪将手收了回来，在自己那条脏得不行的围裙上无意识的擦揉几下。
杜仲转过身去，看不到他的表情，廉忻听见他说道：“我等你回来。”
说完，杜仲头也不回，大步转身离去了。
又忙了半个时辰，大家终于合力将事情做完了。
廉忻回到观枫阁时，已是子时末了。
夜色正浓，万籁俱寂，寒风凛冽，廉忻走在那条惯熟的青石板路上，心中却无半分害怕。
他远远瞧见观枫阁还亮着微弱的烛光，心中的泛起一阵暖意，好似身上的寒冷也被驱散了些。
他加快脚步，朝黑暗中的那处亮光走去。
走到院门时，廉忻轻轻推门进入。
刘姨大约已经睡了，廉忻不想打扰到她，他原本想着若是院子的大门锁了，他便翻墙进去，也不必麻烦别人再特地起来开门了。
走到那处透着孱弱微光的窗前时，廉忻深深吸了几口气，又缓缓吐出，他反复做了几次，意在平复自己的心绪。
然后他抬手敲开了杜仲的房门。
杜仲见他回来，非常高兴，拉着廉忻进门。
进门后，廉忻才发现杜仲在整理今日收到的礼物。
屋内放着暖炉，在暖色的烛光下，整个屋子好似一个温暖的大被窝，把一切的寒冷都隔绝在外。
杜仲给廉忻倒上一杯热茶，对他道：“廉忻，你的手好冰，快来喝点热的吧。你饿不饿？我让刘姨在灶台留了一些吃的，你要是饿了我现在去拿给你。”
廉忻拉住他道：“不用了，我不饿，师兄，你坐在这里就好了，哪也不用去。”
说着，廉忻喝了一口热茶，却发现里面的并非是什么茶叶，而是放了红糖的姜汤。
见他表情有变，杜仲说道：“廉忻，太晚了，别喝茶了，会睡不着，我见你方才一直在洗凉水，就给你备了姜茶，好驱驱寒。”
“谢谢师兄。”廉忻手中握着茶杯，顿时觉得自己的手和心，都被杜仲一颗真诚的心给捂热了。
“哦，对了。”廉忻突然想到，他还未把生日礼物拿给杜仲。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东西，上面用云锦的布料包装精美。
廉忻将它递给杜仲，微笑道：“师兄，这是我送给你的生辰贺礼，希望你能喜欢。”
杜仲开心接过，问道：“谢谢，廉忻，我可以打开它吗？”
廉忻笑道：“当然可以。”
杜仲打开后，发现是一套紫竹做的毛笔。
突然，廉忻发现杜仲身体极为不自然地挪动了一下，好似企图在隐藏什么东西。
廉忻却从杜仲身后露出的木盒一角，猜到了那是什么。
只是一瞬，廉忻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他低头喝了一口热茶，努力平静地对他说道：“对不起啊，师兄，我现在只买得起这样的，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给你买更好的。”
廉忻也知晓这句话听上去有多么可笑，他花了重金去定做了一件参宴用的白衣，却跟杜仲说没钱给他买礼物。
如今，他身着那件染了汤汁和油污的白衣，坐在杜仲的面前，看着他满屋子拆完了的礼物，而自己所送的那一份礼物，混在其中，好似鱼目混珠。看着廉价，可却也用尽了廉忻身上仅存的积蓄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杜仲听他这样一说，忙道：“只要是你送的东西，我都喜欢！”
见廉忻识破自己的掩藏，他也不再装模作样，虽心中有些懊悔没有在廉忻来之前将满屋的礼品收拾干净，却也大大方方将那位不知名的少爷所送的昂贵玉笔拿到台面上来给廉忻看。
杜仲拿起一只玉笔，对廉忻说道：“这毛笔，确实价格高的用起来比便宜的好写一些，可太过昂贵的东西其实我反而不太会用，弄坏了也觉得可惜，大多数时候反而是束之高阁了。可是廉忻你送我的笔，我一定会经常拿来写字的，我每次用它，便会想起这是你送我的东西。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它的。”
廉忻听后，并无太大反应，只是笑笑说道：“师兄，你喜欢就好了。”
见他情绪不高，杜仲问道：“廉忻，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廉忻想说不是，可随即一想，他这情绪都被杜仲看出来了，再撒谎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还没有回答，便听见杜仲语气有些犹豫地问道：“是不是，今日我同钟小姐去玩，丢下你一个人在忙，所以……你不高兴了？”
“不是！”廉忻下意识脱口而出，又惊觉自己的语气中带上了些吃味和欲盖弥彰的反驳。
他连忙平复自己的心绪，语气如常道：“师兄，你从小朋友就不多，如今你也到了可以继承家业的年龄了，不管是宗主还是我，都希望你能广交好友，日后也好维持友好往来，将金宗发展得越来越好。”
杜仲不满于廉忻如此官方的回答，脑子一热，想也不想便脱口道：“她今日……同我表白了。”
咯噔文学，廉忻的内心不停的咯噔咯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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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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