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这个湿透沉重,布料上还画着各种神秘符文的包裹,花景明脑海中第一个想法是埋回去。
但这个坑他挖了两天,着实辛苦,总归是埋葬素玉不要了的尸体,按照她教导自己的话来说,这都是身外之物,不必要浪费太多精力,他应该节省时间修炼。
犹豫了片刻,花景明还是把这包裹拽出来扔到了一遍,将素玉的尸体推了进去,重新埋土,再挖些草皮掩盖。
忙活完这一切已经是第二日凌晨了。
熹微光芒把这片连绵的山野照亮,花景明不想这古怪包裹暴露了素玉的尸身,准备将它丢进山阴的沼泽地里。
上手一拽,他差点闪了个跟头。
这包裹格外重!连汤带水他根本拿不动!
这时冰凉的晨风一吹,萦绕身边的微淡尸臭随着素玉尸体入土而消散,这包袱的味道就浓重了起来。
一股冲鼻的血腥味。
花景明这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尸臭的味道要比血腥味更加攻占嗅觉。
花景明脸色古怪起来,“也许她说得对,我真的开始倒霉了?”
他一向是不惜命的,既然看到古怪之处,那就看个清楚好了,这包裹他拿不动,拆出来一块块扔岂不便利?
他立即蹲下,把包裹系得死死的扣节撕开,符文“刷拉——”被撕毁。
“这是……一只手?”花景明纠结地在包裹里翻腾,越看越是脸色惊骇,“妈呀,这是什么?腰?还是大腿?我的老天奶,这……这是个人!”
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左右环顾荒野,手脚都发起抖来了!
不知道缓和了多久,花景明才鼓起勇气,决定把这些东西扔进山阴的沼泽里去。
不能让这堆人暴露了素玉的尸体位置。
他捞出几块胳膊先扔掉,如此两趟,又回来拿被黑发缠结的头颅。
拿起之前,他虔心跪下来前程地拜了一拜,口中念念有词道:“不论您是哪路妖魔鬼怪、菩萨施主,小妖怪无意冒犯,是您抢了这块坟地,我也没力气再挖个坑了,沼泽您将就用,躯体都是身外之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嘀咕完,他深呼吸一口气,把颤抖的手臂捋直,无端庄严地端着头颅朝山阴走去。
到了山顶上,晨光穿破层云,落在了这片山上,一道金光洒在了他身上。
花景明心里一紧,心道:“坏了,莫不是我的天谴雷劫来了?可我还没成气候呢……”
他顺着光芒低头一瞧,发现自己怀中的头颅竟然睁开了眼,一双血红眦裂的眼睛冰冷冷地盯着自己!
花景明腿一软,登时就跪下了。
他万万没想到一颗人头竟然也会回魂,一股冰冷霸道的怨气沿着他的手掌直窜进心窝,吓得他双眼圆睁,和人头久久对视着,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人头先说话了,它的嗓音非常沙哑,好像生前受了太多折磨,喊坏了嗓子,分不清男女地道:“……哪里?”
花景明哆哆嗦嗦回答:“呢骊山,一座野山……这里,这里!我一个人,只我……起起起……起名字。”
人头眨了眨眼,血水从眼眶中流出,才勉强看清了黑白眼珠,它皱起眉道:“别抖,头晕。”
花景明的手臂已经抖如筛糠了,他战战兢兢地把人头放在地上,又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一脸惨像趴在地上,道:“大哥大姐,我是碰巧遇到你的,可不是我害了你啊!”
“……知道。”人头观察着四周风景,一时看不出是哪里,有反应过来自己就剩一颗头了,问:“我……其他、身体呢?”
花景明吓得脸色苍白,十分局促地干笑两声,随即转了欲哭无泪,抬手指着自己左右两边,道:“胳膊和腰在山这边……腿在山那边……呵呵、我给你捡回来……行不?”
“……劳烦。”
“不不不劳烦!”花景明松了一大口气,“你别不高兴就好,我也不是故意的,碰巧就看到你在路边上了哈哈哈……”
人头冷冰冰道:“快去。”
花景明屁滚尿流地溜下山去捡肢体了。
当天上午,他埋葬了一具尸体,又捡了一堆尸体回了家。
他把人头端端正正摆在了饭桌上,自己悄摸出去把沼泽里捞出来的那部分手臂给洗干净了,露出了血肉绽开一块完整皮肤都不见的真面目。
他端着一盆洗干净的肢体有些犹豫不定,“洗洗应该不耽误吧……”
回屋后,他顶着人头的注视,浑身发麻地开口提议:“你看这些胳膊腿啊,还用不?我给你缝一下?将就将就……行吗?”
人头现在也不能点头了,只说:“可以。”
花景明拿出了之前素玉附庸风雅要做刺绣时置办下的针线,任劳任怨地做起了针线活。
“错了。”人头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出口纠正:“这是右手。”
花景明看着手里几乎就剩下骨头,看不出全貌的手掌,不确定道:“这是左手吧,你看这个大拇指的方向,朝里的。”
“被掰断了而已。”人头提醒道:“这是我的手,我了解。”
“诶……”花景明连忙换了一只手。
他觉得现在的情况怪异极了,他居然在一颗人头的监工下帮它缝尸体。
人头不爱说话,但是气场十分骇人,花景明有些害怕它,瞑思苦想片刻后,他想活络一下气氛。
毕竟那些村妇挖野菜的时候,也会互相聊天说话的,笑声传遍山岗快活得很。
他便问:“你是怎么死的啊?有人害你吗?原来这是腰啊,五脏都碎了,我还以为是大腿……哎,你也是个可怜人啊……”
人头一直没说话。
看来它不爱聊天。
等他把身体拼好,囫囵能看个人模样后,又打了盆清水来给人头洗脸梳头。
他想了想,问:“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我梳什么样式的发?”
人头这才说:“不用梳发,剪短吧。”
“哦,好。”花景明拿了把剪刀,三两下剪短了,和它断开的脖颈一样长。
三盆清水换下去,他才看清楚,这原来是个模样好端端的女人,她的脸上只有崩溃到了极点的麻木,猩红的眼珠半死不活地垂着,好像什么也不愿意再想了。
“唉!”花景明重重叹口气,把手头的棉布一扔,竟然坐在一旁哭了起来。
人头抬起眼来,问他:“哭什么,害怕我。”
花景明抹着眼泪哭诉:“我是看你太可怜了!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吧?才被折磨得连个人样都不成了,这世道,这害人的世道!我怎么偏得成了精,害我看到这些个惨事!”
人头好半晌的沉默,竟然轻微地笑了一声。
像是冷笑,可又有种溃败而出的苍凉,她轻声问:“是吧?”
花景明一个劲狠狠点头。
她又十分苍白地解释道:“我不是个坏人。”
花景明道:“我知道,你一点也不吓唬我……”
“所以才没道理。”她道,“所以才没道理这样做。”
说着,她眼中又流出了两行稀薄的血水,她的泪已经流尽了,血水从她破溃的眼眶中晰出一点鲜红。
花景明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表情在极度的狰狞过后,迅速力竭变回了麻木的平静。
她一定经受了无与伦比的绝望和折磨,即使心中有滔天的恨意与委屈,也无法表达出来半分了。
花景明又哇哇大哭起来。
自这日后,花景明又过起了以往的生活,烧水做饭,养活竹子,不分昼夜地修炼,与素玉在时不同,这时候没人再和他同桌吃饭了。
叫屋渡厄的人,姑且称作为人,她自躯体缝合后,就一直一个人待在昏暗的屋子里,身形模模糊糊是个诡异的人形轮廓,因为花景明的缝合手艺确实不大好。
也是从她出现起,山景就不再好看,呢骊山上空盘踞大片大片的乌云,接连几日下着暴雨,已经冲毁了几座山坡,树木飘在昏暗的野水上。
他不知道这是冤雨,还以为是等闲天害。
村妇们不再来这里采摘野菜,小孩们不再这里打闹,花景明想进屋找屋渡厄说说话,一进门,就听她压着嗓子说:“你走吧,离开这里。”
“为什么?”花景明错愕道,“这里是我唯一能待的地方了。”
屋渡厄佝偻着坐在阴暗的角落里,头发遮住了面庞,这几日没有打扰她,她麻木的神情之下竟然酝酿涌动着一种决然和恨意,阴鸷道:“这里很快就会血流成河了。”
“……什么?”花景明虽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她言语中透露出的疯狂感觉让他有些畏惧起来。
屋渡厄道:“这里的怨气太大了,仙门的人很快就会赶来,祖万杀也一定会来的。”
花景明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一个名字,问:“祖万杀是谁?杀了你的仇人吗?”
“……不止。”屋渡厄道,“他们很快就会来处理我了,我要和他们鱼死网破。”
她从角落里撑着墙站起来,缓慢自黑暗中走出,花景明愕然看见她的身躯已经不再扭曲了。
她变得非常……正常,脖颈的断口还没有愈合,但是脸色已经不再是尸体般的僵木,乍一看,就像一个没有血色的正常人,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只有翻涌的恨怒,恨不得立刻将所有仇敌全部撕碎的冰冷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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