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只是一个偏远村落来的普通问道者？”男子立在沈芷悠右侧，侧身吐纳的气息拂过她耳畔，“你身上的混沌之力，可是能将魔气化去，转作为灵气的存在。”
沈芷悠转身正欲辩驳，却险些撞入对方白衣怀间，那衣上赤目苍鹰纹栩栩如生，凶禽凛冽目光似要破布而出。
她抬眼望向他的恍惚刹那，那禽鸟之眸，竟与男子眼尾忽然浮现的一抹朱砂红，在此刻诡异地重合在了一起。
一股清明之意陡然袭来，强行令她定住心神、恢复理智。
男子见状，心中虽惊觉诧异，面上却丝毫不显。
"你方才说……转化？"沈芷悠抬起头，满心的好奇透过她的目光抵达男子心底。
“寻常修士遇魔气，非镇即灭。”男子见她眸中茫然不似作伪，遂抬掌凝出净洁灵力，缓声道：“然而你与我一样，都可以将此等腌臜之物，炼作六界共需的至宝。”
“那你又是谁？”沈芷悠蹙眉相问。
男子避而不答，只是忽抬食指，轻抵在了她的额间。触碰的指尖微光乍绽，一圈光晕自触点漾开，既能掩去沈芷悠的额间花纹，又可以将二人与周遭众人隔成一方独立天地。
他目光落于沈芷悠身上，薄唇轻启，声线稳如磐石。唯有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似嚼着几分漫不经心，又藏着丝难以察觉的邪意：“你虽为世间至宝，可于九宸天而言，着实是个危险的存在。”
沈芷悠瞳孔骤缩，眼前忽有碎影闪现。
崩裂的天地、被断锁困住的女子，还有那……贯穿女子灵台的金线。
而那金线……竟同自己手中的如出一辙。
茫然之色骤如潮水退去，片缕不存。取而代之的，是她那双冷若幽潭的眼，还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霜。
沈芷悠抬臂打掉抵在额间的手指，动作虽然轻缓，却透着几分森然冷意。
“你看到了什么？”
“凝神！”男子见她失神难唤，索性探左手入光晕，指节一握便捏碎了沈芷悠眼前万千虚影。
他双目此刻亮得骇人，似淬了冷的月光。
时空骤然坍缩，周遭气流皆乱。远处魔渊方向，刺耳鹰唳破空而来，直教人耳膜发颤。紧接着，一轮浸血的圆月缓缓升空，悬于暗沉天际。
沈芷悠凝眸望去，数万只赤瞳苍鹰振翅而来，利爪尖喙生生撕裂天幕，那骇人的景象，看得她心头剧跳，心惊胆战。
“抱紧！”男子手臂一收揽住她腰，足尖一点便冲天而起，沉声道："我们已入鬼蜮，而且被盯梢的给发现了。"
罡风裹着鬼蜮煞气直扑而来，沈芷悠脸颊被割出几道血痕。呼啸声中，男子的低语带着慑人寒意：“区区死后阴魂不散的残魂，也敢在我跟前造次？”
他抬首对向虚空，鬼蜮鬼王缓缓现身。辨明他身份的瞬间，鬼王急忙躬身行礼，旋即下令让小鬼尽数撤退。
可时空坍缩仍在继续，男子一把推开沈芷悠，直接将她送出时空乱流。
再睁眼时，沈芷悠竟在堂间伏案睡着，仿若方才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似梦非梦的幻梦。
门廊阴影间，一袭素白裙裾轻扫而过。沈芷悠起身未走几步，便因体力不支，抬手扶住了身旁朱漆廊柱，气息微弱却又急促不稳。
远处醉仙庭的草地上，界行真人四仰八叉躺着，正美滋滋地啃着烧鸡，唇边胡须沾了层亮闪闪的油光。
七八名弟子歪歪扭扭枕着青砖打盹，许知萝的衣摆被风卷着盖住了脸，她抬手扒开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沈芷悠正欲寻人问个清楚，界行真人却倏然起身，腰间的酒葫芦晃得个叮当响。他踩着露趾的步子飞身来到沈芷悠身旁，一声“当心！”震耳欲聋，在沈芷悠耳边炸响。
还未等沈芷悠反应过来，四周便被一股浓烈酒气笼罩，界行真人急喝："勿伤我弟子。"
沈芷悠似仍未从时空乱流的惊惧中回神，面对眼前未知危险，指尖不自觉陷入廊柱雕纹，狂风扫过她的面颊，竟意外捋顺了她体内紊乱的气息，让她多了几分力气。
空中忽被撕开一道裂缝，一名男子自时空乱流中从容走出，淡淡开口：“大鹗，又在胡闹什么？”
“所以刚刚的一切是真的？！”沈芷悠暗自惊忖。在这得以喘息的片刻，她的脸颊渐染血色，苍白迅速褪去。
“见过郗霁神尊。”界行真人引着沈芷悠，左掌抬天、右掌按地，拇指与中指一碰即分再翻转。男子微垂头颅，女子轻蹲下身，一道叩晷礼行得规整。
界行真人低头时，眼中敬畏难掩。
郗霁神尊似能洞悉沈芷悠心底所想，忽以传音道：“方才之事，唯四人知晓，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九宸天现时空乱流，兹事体大，我已抹去旁人相关记忆，你切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半分。”
“那我的记忆……？”沈芷悠抬首，目光正好撞上他满含认真的眼眸，话未说完便顿住。
“你魂魄本就残缺，幸得九宸天密丹温养，才稍有起色。此刻若强行抹除记忆，非但会引动神魂动荡、扰你后续试炼，更可能让你落得痴傻之境。”郗霁神尊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丝探问：“莫非你因这点遭遇，便不愿在九宸天继续修炼了？”
“我……”一阵微风拂过，将沈芷悠未尽的话语吹得支离破碎。她望着他深邃的眼眸，终是抿唇缄口，未再多言。
“你若因此不愿留居九宸天内，可随时寻我，我使人放你下山。”
郗霁神尊起身抬指，指尖灵力微闪间，界行真人腰间的酒葫芦底瞬时四分五裂，玉液琼浆顺着裂缝汩汩流淌。他声音冷冽：“授课时竟敢饮酒，自行去惩戒阁领罚。”
界行真人平日里护酒如命，此刻却垂首敛目，连句辩解都不敢有。
郗霁旋即踏上那只黑纹白首、赤喙虎爪的鹰形大鹗。一声穿云鹰唳响彻长空，一人一鹗转瞬消失在天际，唯余传音落在界行真人的耳中：“界行，领罚后至我住处一趟。”
“完了完了！”界行真人一边抓耳挠腮，一边在原地踱来踱去。
一旁的许知萝不解地抬头问道：“真人，您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焦躁？”
“哎——”界行真人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愁绪，“你们有所不知，凡被神尊盯上者，结局鲜有善终。三百年前，郗霁神尊于妖岭山徒手碎镇仙铃时，我恰在三丈之外，亲眼目睹了那一幕。”
“那景象，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界行真人不知何时从袖中摸出另一个酒葫芦，拔开塞子便往嘴里灌，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大口，似想借酒浇灭心头焦灼：“那时镇仙铃之主，伏地连连叩首，哭求郗霁神尊开恩，额角磕破血流不止，却最终还是落了个血溅三尺的下场。”
“不仅如此，那人的尸首最后还被炼成一味丹药，喂了方才你们见的那只大鹗！”
“这神尊倒是比人间话本里写的，还要有趣。”待望着郗霁神尊身影远去，沈芷悠这才敢稍稍松了口气，卸下了几分拘谨，袒露出些许真实模样。
界行真人被沈芷悠的话给吓了一大跳，他赶忙将手中的酒葫芦塞到她怀里：“快喝一口沾点酒气！若让方才那位听见你拿话本人物与他作比，咱们这一脉怕是要换批弟子了！”
“真人，神尊他生得那般俊美，心肠怎会如此冷硬？”沈芷悠瞥了眼界行真人，却见他的脑袋摇得比拨浪鼓还快，脸上更是挂着不可思议的惊恐。
界行真人立马伸出一只手，快速在空中乱挥了几下，似要驱散沈芷悠脑中的危险念头：“你这丫头莫不是得失心疯了？你也不去九宸天上打听打听，这位神尊可是出了名的杀伐果断啊！”
界行真人慌忙捂住嘴，压着声音，小声道：“你可知上一任冒犯他的神女是何下场？”
沈芷悠与许知萝一同摇头，齐声答道：“不知。”
“那神女被神尊生生抽去神髓，最后被掷入了九幽炼狱！神尊还言，要令她永生永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此震慑众人，以儆效尤。”
界行真人满脸严肃，双手紧扣在沈芷悠的肩头，似要将告诫刻进她骨子里：“所以你们莫因色相起了妄念，这么多年来，凡走这条路的，没一个不万劫不复的！”
“谨记真人教诲。”许知萝收回飘散的思绪，目光落在地上酣睡的众人身上，轻声问道：“真人，那我们今日还继续授课吗？”
界行真人闻言，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广袖一挥，声音陡然提高：“必须上！都给我醒过来！”
众人被唤醒，揉着惺忪睡眼，满脸茫然地你看我、我看你：“不对啊！咱们方才明明在学堂里上课，怎么一转眼就到醉仙庭来了？”
“又是忘术，看来这位神尊很喜欢抹去别人记忆呀！”沈芷悠站在一侧，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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