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娘们这时已经点燃了船上的所有灯烛,随着渐亮的视线,花妈妈尖锐的斥骂声也传了过来。
“你们怎么开船的!又偷懒睡觉去了是吧!我告诉你们,我的船要是撞坏了,你们都得给我拿命赔!”
是在训斥掌舵的伙计。
挨骂的伙计垂着头,脸上还有未退的红晕,想来也吃酒打盹了。
花妈妈得了理,嘴上更是不饶人,劈哩叭啦就开始问候别人的祖宗十八代。
虽然犯了错,但哪个血性汉子禁得住这么骂,刚要发作,就见花妈妈身后的舞娘拉了拉花妈妈的衣服,紧张地问:“花妈妈,船、船怎么不动了?”
王业美愕然片刻,才惊觉花船不知什么时候一动不动了,诡异地停在江面上,像是被什么给拖住了。
花妈妈的脸色更加难看,“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下水看看去!明天一早到不了瑜洲,你们就都别干了!”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花船的不对劲,狐疑且忐忑地去往甲板上了。
王业美:“师父,咱们也过去看看?”
九道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得,还在生气,但……大佬你生的什么气?
刚刚在屋里,您不是也宵想那些姑娘了吗?
对于九道的假正经行为,王业美表示十分不屑,暗自翻了个白眼。
一行人来到甲板上时,伙计已经准备妥当,就要下水了。
王业美赶忙拦住他:“水下什么情况还不知道,你这样贸然下去,太危险了。”
“不下去怎么知道水下是什么情况!”花妈妈张口就是怼,但等她看清眼前正是给金子那位的“相好”后,立马赔笑道:“公子,知道您心善,见不得下人糟累,可奴家听说这一带多水匪,这深更半夜的,船就这样横在江上,说不准就被盯上了,您说是吧?”
她身后的舞娘们也附和到:“是呀,若是招惹来水匪,那就真危险了!”
王业美坚持:“贸然下水太危险——船上有没有什么能在水面上照明的东西?至少,先探明水面情况。”
“您是说铜木先生的照明弹?”花妈妈语气夸张道:“哎呦,那是官船上的东西,我们哪用得上?”
……照明弹?
王业美愣了愣。
他记得自己被抓到“那里”时,铜木的照明弹还只能在陆地上使用,如今,都已能用在水上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十年的时光,已经流逝了。
此刻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王业美收敛心神,又问:“那有河灯吗?”
花妈妈为难道:“还不到中元,不曾备下河灯。”
王业美还欲说什么,要下水的伙计朝王业美作了个揖,道:“没事,公子宽心,小的可是在漓江边上长大的,江里有几条鱼我都数的清!我看船身没有损坏,应该被水草缠住了,我下去解开了便是。”
他的酒气已经退了,想到一家老少还指着他吃饭,便万幸自己刚刚没有回嘴顶撞,“花妈妈说的极是,若是被水匪盯上,那才真是麻烦了——小的这就下去。”
王业美:“我和你一起。”
这边刚起争执时,魏长脸醉醺醺,别人说什么他也没心情听,只觉得江风一吹,胃里一阵翻腾,便独自趴到船尾,开始大吐特吐。
等他吐完了,脑子也清醒了,他揉了揉眼睛,透过阴惨惨的薄雾,看清了水下的东西。
“啊——”
王业美衣服刚脱一件,就听到船尾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这叫声太惨了,直刺人的耳膜。
众人慌忙回头,却见船尾空空荡荡,哪有人的影子。
仿佛那声惨叫只是幻觉。
但一个人幻听也就罢了,怎么可能一船人都听错。
“魏公子呢?”魏长脸的女伴环顾四周,发现刚刚还在自己身边的魏长脸,此时怎么也看不到了。
她恍惚了一下,才不确定地询问:“刚刚那声音不是魏公子……的吧?”
没人回答他。
王业美面色凝重了些,叮嘱伙计:“先别下水。”
然后轻手轻脚地朝船尾走去。
有几个胆子大的,也跟在他后面。
剩下的人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在未知的恐惧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甫一靠近船尾,王业美就敏锐地捕捉到了残存的血腥味——是从江面飘来的。
王业美加快了脚步。
几乎是到达船尾的同一瞬间,身后“嗖”得一声巨响,一个尾巴拖着光的大约巴掌大的铜制品,像一支离线之箭,倏地蹿到了江面上——是铜木先生的照明弹。
照明弹江面上打着转,燃烧着的白光照亮了一大片江面,露出了江水里的景象。
王业美抬眸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平静的水面下,尽是半丈来长的水蜈蚣!
数量之多,已经不能用一群或是一堆形容。
它们就像沐浴梳洗后脱落在地板上的头发,不分头尾的纠葛成一团,把花船围了个严实。
这画面的冲击力是在太大了,所有人都只剩下了吸气的份。
然而,这还没完。
只见江面“咕噜咕噜”地翻腾出了一片大血水,血水里缓缓浮起了一架骷髅。
那骷髅被血染成了红色,骨架上还裹着些零碎的碎肉。
托这颗照明弹的福,魏长脸的遗骸就这样清晰无比地映在了每一个个人眼中。
“啊——”
魏长脸的女伴最先承受不了,抓着脸惨叫一声,就瘫软在地上了,失去意识了。
刚刚还放言说漓江里有几条鱼都数得过来的伙计也吓得不轻,要不是王业美拦了他,他现在已经和魏长脸做伴去了——以骷髅的方式。
他哆哆嗦嗦地说:“怎、怎么回事?这不可能!漓江怎么会有这么多水蜈蚣?”
“怎么办呀……”姑娘们胆小,面对这骇人的场面,甲板上尽是嚎啕之声,“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儿了……”
“大家先冷静!”王业美高声道:“听我说,水蜈蚣从不主动攻击人,魏公子可能是不慎跌落才会被……水蜈蚣畏光,大家只要保持冷静,只要熬到天——”
“亮”字还没说出口,船身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是水蜈蚣在撞击花船!
……我特么这是什么开了光的嘴!
随着这一下撞击,甲板上乱作一团,有人尖叫着冲回船舱,有人抱在一起抖如筛糠……
王业美和几个勉强还算镇定的人尽量维持局面,但基本无济于事。
猝然而至的变故里,人们像疯了一样,嘴里都是崩溃的嚎啕大哭。
前一刻还在纵情酣睡,这一刻命都要快没了,怎么可能不疯。
这时,照明弹也失去了效力,光渐渐散去,江面又归于黑暗。
——也不算完全黑暗。
还剩着无数双墨绿色的眼睛,像催命的鬼火,冰冷地浮在水面上。
如果眼神足够好,还可以看到蠕动在水面下的黑褐色身躯。
即便是王业美,也忍不住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水蜈蚣不是群居动物,通常情况下,只会和伴侣同行,且大多数时候,生活在不透光的江底,就算是渔民也很难打捞上来,怎么会如此之多的聚集?还漂浮到了水面?
船身的摇晃还在持续,看样子,是水蜈蚣想把船撞翻,好饱餐一顿。
眼下的情况容不得王业美多想了,被那些人发现也好,被抓回“那里”也好,大不了就让生命再次镌刻上十年痛苦的记忆……这一船人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当即不再犹豫。
淡淡的灵力波动从胸膛传开,刚刚汇聚到指尖,这只即将发动灵力的手就被一只更有力的手给握住了。
王业美:……大佬你干嘛?
九道微垂眸光,吻了吻王业美的耳垂,温柔地命令:“交给我,你什么都不要做。”
王业美身子一僵。
一来,是僵这个轻柔的吻,二来,是僵九道的话。
……他知道我想要做什么?
但他怎么可能知道我要想做什么?!
九道足尖轻点,飞身而去。
王业美惊疑不定,身旁的卢二爷忽然抽出长剑,高喊道:“床上的好汉们,长老以天下为己任,不顾安危护我等周全,我等岂能畏缩不前!来啊,随我与长老杀出条血路!”
王业美被他豪迈的口号惊了一惊,脱口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九道以天下为己任了?”
卢二爷盯着江面,双目通红,一字一顿:“现在,我这双眼睛,看到了!”
王业美猝然回头。
江面上薄雾弥漫,看不清九道的身影,照君是唯一的光。
绞杀,粉碎,一气呵成。
此刻,王业美心情复杂难言。
事发之始,他就自动忽略了九道,因为潜意识里,王业美始终以为,九道是不会插手船上的任何事的。
……只要血不溅到自己的衣摆,哪怕沧海转瞬血海,哪怕桑田须臾尸山,也全然无动于衷。
初见时的眼神告诉自己,九道就是这样的人。
是……哪样的人呢?
他现在,不是正从不计其数的水蜈蚣的毒螫里,护所有人周全吗!
人群狂热的拥护和几近癫狂的迷药像一道惊雷劈过王业美澎湃的心潮——倘若在这个世间看不到真心,他不该冷漠吗?
不能冷漠吗?
心脏好像被什么重重掐了一下,忽然就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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