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喧推门进去时，只有永尘子一人坐在大殿中，桌上摊开了一本书册，但他没有去翻，只是脸臭着。
不知是谁招惹了他，柳长喧不敢问，抬手作揖道：“长老。”
他只以为永尘子不知道观意此事的来龙去脉，从自己如何怀疑观意到去找观意对质，再到后来观意亲口认罪，事无巨细，一一道来，末了道：“还请长老准许，我定要让她为闻瓷师兄的事付出代价。”
可永尘子这时正烦着，观意究竟要不要罚，还得等他查阅完那本妖族秘闻再做决定。
事到如今，只得一个拖字诀：“这又不是小事，岂能我一人做决定？更别说我如今正忙着，忙什么你们也知道，就收徒的事儿。不如这样，等我忙完这头再来说观意。”
这事并不需要永尘子亲力亲为，只需他批准，其余的管辖队可以代劳，柳长喧犹豫道：“可……”
“就这么定了！你们要是担心她跑了，可以派人去把她的洞府先围起来嘛。”
永尘子大手一挥，让柳长喧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要是此人是峰主，尚且有商量的余地，可奈何此人是永尘子，永远的不按套路出牌，琢磨不透。柳长喧无法，领命退出。
等人一走，永尘子往前一倾，急忙伸手翻开那本书册，他和闻瓷提了条件，若是半个月后的入门大比上，阮杏能够突破筑基，他便答应收她为徒。
到了这个份上，闻瓷也不好再说什么。永尘子是不以为然，凭他对阮杏的了解，那个懒货别说半个月后突破筑基，怕是这半辈子都不可能。
寂静的太极殿内只闻书页翻动之声，不知过了多久，永尘子动作突然一停，他聚精凝神地盯着一页，不知在看什么。
好一会儿，那本书被他丢在桌上，他人往后一靠，望着天花板恍惚自语：“早已灭亡的东海一族……居然还真是那个观意……我之前怎么就没发现？难怪，难怪妖太子和杨子月会那么说……”
他们说的居然还都是真的。
观意杀了松鼠魔……莫名其妙使出高阶束缚咒……
可观意明明是个从里到外都宛如一个废材的废材……难不成，自己这么多年来当真是看走了眼？她其实压根不是废材？
真的假的？
*
永尘子要收徒的消息从管辖队弟子走出太极殿殿门的那一刻起，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整座琴峰。
众弟子无一不被震撼得目瞪口呆。
毕竟，毕竟这可是那个永尘子长老！
他坐镇琴峰多年，天资优秀的弟子见过无数，无一不被他摇头贬低，这不行那不行，一顿挑刺收场。
弟子们险些都要以为这世上再没有哪个人能入得了永尘子的贵眼。
如今这个事实却将他们长久以来的认知击了个粉碎。
“是闻瓷师兄吗？果然是闻瓷师兄吧？”
“否则还能有谁？这个琴峰还有谁能比闻瓷师兄更出挑的？”
“可闻瓷师兄已经是峰主的关门弟子，长老若想收徒，一开始就不会把闻瓷师兄让给峰主吧。”
“那……那你说还能有谁？”
“要我猜，多半是阮杏师姐了。”
虽说是峰主的亲生女儿，峰主却一直没有收阮杏入门，众弟子猜，多半是因为峰主的修为还不足以让阮杏体内破损的灵根修复。
修复灵根并非史无前例，只是需得修炼者持之以恒的努力，和耗费巨大的珍稀灵材，以及一个修为心境都堪称上等的修者引导。
而一直神神秘秘，行踪不定，从不收徒的永尘子说不定就是这三样条件里的最后一项。
如果真是这样，那峰主这些年不收阮杏为徒的原因，似乎就有了答案。
也不知是峰主还是闻瓷师兄和永尘子长老谈了什么，他老人家竟然开窍了。
“如果真是这样，阮杏师姐岂不是就有救了？！”
“那可太好了。”
与弟子们的喜气洋洋相比，山崖边寂静寥落。
永尘子走后，杨子月在屋外等了一等才试探性冲屋内探出头，她本想来跟师姐道声谢，如果不是她那四株灵植，入门大比自己肯定玩完，可如今到了门口，她竟有点不知怎么开口。
扭扭捏捏，扭扭捏捏，挪到观意身后，低头喊道：“师……师姐，上回多谢你！这是我的一点小礼，还还还，还请笑纳！”
她一股脑吐出了一串结巴话，等了一会，对面久久没有回应，杨子月狐疑抬头，观意正半侧着脑袋在看她，虽说在看她……但她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师……”
“你谁啊？”
杨子月：？？
“师姐……你、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扑上去，被她师姐往后一步避开，顺带那根叼在她嘴里的不明棍子也被她拿下来夹在指缝间，观意打量着眼前这个不知道又从哪儿冒出来的人，良久，终于从脑中里翻出了点模糊的记忆。
“……你是那个外门的？叫什么……”
“杨、杨子月！”
手里的谢礼被杨子月捧得更高：“师姐你还记得吧，这是上回那只松鼠魔的妖兽皮，我把它剥下来带回去，结果缝纫功夫不到位，勉勉强强只裁出了这么一件护甲。送送送给师姐你！”
观意没接，盯着她，又盯回那件软甲，“哈……”了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杨子月倒没想到会被反问回来，一愣，道：“当然是为了答谢师姐。”突然，她激动起来：“师姐该不会忘记了吧！你之前送了我四株……”
“这我记得。”
“……那、那就好。”
现在的观意非常好说话，大概是久违地抽了口烟，她压抑在脑中的情绪一下子得到释放，脸没之前那么臭了，和人闲聊的兴致也有了，搁之前，她肯定要让人从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那是件摸上去材质与普通兽皮没什么差别的软甲，据杨子月激情解说，越是高阶的魔兽，皮毛制成的衣物越是坚固，像这件，虽说是低阶魔兽的，可那只魔兽似乎开了灵智，所以这件软甲也能抵御不少属性的灵力攻击。
穿在修为高的修士身上没什么辅助功效，可对她们这种被戳一下就能半死不活的筑基修士，那可相当于救命法宝。
“……这么好的东西，你不自己留着，要给我？”
观意觉得这人挺搞笑，她掂了掂手里的软甲，递到杨子月面前，杨子月连忙摇头：“我爹教过我的，凡是要懂得知恩！要是师姐没帮过我，我说不准就自己藏着了，可师姐帮了我一回，而我能拿得出手的谢礼，也只有这个……”
再说了，那只魔兽本来也是师姐弄死的。
她突然担心观意不肯收，她毕竟是内门的师姐啊！看不看得上这玩意都不一样。
完了，自己这恩难道报不成了？
她满心慌张，好在观意只用那种打量某种不能理解的生物一样的眼神看了她两眼：“那我就拿着了，你之后反悔我可不会还你。”
杨子月正想拍胸脯保证自己不是那种人，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看见观意嗖一下抓住腰间的匕首，眼色沉下来。
“我以为柳队长是去请示长老了？”
话音刚落，柳长喧自门外而入，不巧，不是一副得意洋洋来处罚她的神情，反倒比她的脸都要臭。
“用不着你关心，我自然请示过了。”
约莫是因为什么事正烦躁着，杨子月站在一旁也没被他搭理，他吩咐观意：“在长老下令之前，你不得离开这个洞府半步。我已叫人在这四周布下法阵，你最好不要起逃跑的心思。”
嚯，来这出。
说实话，观意压根儿就没想过逃跑的事，更没想过要是长老下令处罚她她该怎么办，比起谋士，观意是一个实打实的莽夫。走一步看一步是她过去的生活常态。
毕竟没人可以预测明天的自己会不会还活着。
“柳队长放心。”她叼着烟管吸了口气，又吐出来，冷静得异常：“我肯定哪儿也不去。”
柳长喧不屑与她多嘴，冷哼一声，摔门出去。
杨子月实在茫然无措，她左看看，右看看，一边想骂永尘子居然真的不打算帮师姐，一边又想这柳长喧看见自己也不搭理，根本就是在小瞧自己！气死她也！
她跑到窗边往外望，果然已经看见弟子开始结阵，连结阵方石都摆好了，看来永尘子没下令处罚师姐，但绝对准许了他们这么做。
“师姐，怎么办？你真打算被他们关在这儿？”
杨子月比当事人自己都着急，渡步到她跟前道：“那个柳长喧仗着自己修为高了那么一点儿就对着弟子们作福作威，他们自己没有好好巡视灵田，如今不自罚倒还把黑锅扔给师姐，真是——”
“你先闭下嘴。”观意觉得这人有点吵。
“……”杨子月不说话了，但眨巴眨巴的眼像含了成百上千句话，正急迫地、不容她回避地望着她。
观意：“……”
……这人这么关心自己的事干嘛？
她思考了十来秒，从床上坐起来。
“师姐想到什么办法了？”杨子月连忙凑上来。
“是有办法。”观意瞥她一眼：“但你关心这个干嘛？”
“我可以帮你啊！”
“但我没有谢礼可以给你。”
“那没关系，我本就打算帮师姐好好教训一下内门这帮鼻子翘到天上去的人！”
教训是别想了，观意对自己这具柔弱的身体倒很有自知之明。
教训不可能，但自保，她办法多得很。
“你去找闻瓷。”观意朝她勾勾手，等杨子月靠过来，便附在她耳边道：“等见了他，你就跟他说……”
后面的声音只有二人能听清，杨子月虽不明所以，但她一个外门想找个借口离开法阵倒也不难。
“行，师姐，你等着我的好消息！我一定帮你狠狠出了这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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