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开大!开大开大!”
“瞧好啊!我可开了!”
黑色赌桌围着一群不同打扮的男人,闻声皆收起张牙舞爪的模样,噤若寒蝉,瞧清色子点数后,那白衣背带青年再一次输掉,众人整齐划一地冲他唏嘘。
“吁……”
桌侧的赌场伙计扬手引他去看手下刚开的色子,抬起另一只手悬空放在桌上,同正对面的年轻伙计对视,长臂直直挥至背带青年的对手,高声宣布:“本场赢家,窦先生。”
年轻伙计将桌上的碎金尽数拨到窦先生面前后,回身看向背带青年,好声好气道:“何公子,小的看您这两日带来的碎金用的也差不多了,不如让我们伙计送您回家歇息,改日再来,定能翻盘。”
白衣背带青年稳坐不起,睨了那说话的伙计一眼,从鞋底儿掏出一张潮湿的纸票。
靠近他的人还能隐约闻到酸臭气味儿,何公子周围让开了点空间,他本人抖了抖手上的纸票,吹了吹,展开后,冲众人展示。
“哟,商铺的契据!”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声,何公子对面的窦先生眼睛也亮起来。
“那一桌碎金可抵不上这薄薄一张纸。”
赌场二楼今日看戏的官客们不少,上等包厢外的红色立柱旁,着暗红西装的男人平静说完这句话后,看向身旁的外国人。
外国人一头棕发,五官深邃却并不好看,面有心生,这人面相尖酸刻薄,是个小人。
“我看万老板不像能将这点东西放在眼里的人。”
万玉涵眉尾一挑,回头时,杜权点头,拎着手上的红色礼盒走上来,端在外国人面前,打开盖后儿,观察着那人的表情,嘴角轻勾,伸出手将盒子盖上,拿到自己手里,只手拖着,缓缓来到栏杆外。
那外国人的目光直盯着万玉涵的手,直到那盒子将掉不掉的晃着,他才将目光放在万玉涵身上,却发现这人一直在盯着自己。
“万老板有话可以好好说。”
万玉涵将盒子收回,扔给杜权,冲外国人开口:“艾伯的生意在平津算是最大的外商,外国的国难财你们也敢挣。”
“我可管不了他,”那外国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周围,靠近了万玉涵说,“你想干什么就直说吧,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别动它。”
万玉涵的目的达到,才想要带着这人进包厢细谈,就被下头的来人吸引过去。
“万老板——”
“嘘,”万玉涵的视线聚集在赌场门口被众人簇拥着的青年身上,“我们的事待会儿再说。”
底下嘈杂声不断,人群拥挤着,有些人一呆就呆了好些日子,气味自然难闻。
墨蓝长袍的青年拿着帕子在鼻尖处捂着,冲周围的黑衣人下了令,除却青年身边的七八个守卫,剩下的尽数钻进赌场一楼的人堆儿里,时不时揪出个人来看看脸。
他们这动静不算大,但波及的人很多,杂乱声渐渐变小。
那位何公子正和窦先生斗得起劲儿,方才那铺子票据一出,他又赢回了两次,最后这一回他们赌了把大的,浊浊双目浑噩地盯着即将掀开的盖子,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大力令他仰起头来。
惊吓令他的眸子都清明许多,茫然不知所以时,头顶的男人回头大喊一声:找着了。
何公子还寻思是他爹的伙计又来找他了,眼中瞬间腾起火气,扭动着想要躲开男人的桎梏,却被那人压着从椅子上滑跪在了地上。
赌场静悄悄的,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现下也给墨蓝长袍青年让出了一条通道,径直通向被压着跪在地上的何公子。
脚步声响起,缓慢靠近着脸都快贴到地面上的人。
何公子挣扎着,面前突然站定一个人影,墨蓝色长袍带着股香气,他顺着袍子往上,视线定在来人的脸上。
来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镜链一长一短垂在脸颊两侧,长的那头快到胸口,短的那边在领口处晃悠着,墨蓝色领口将人衬得白皙如玉。
“何序通。”
来人开口温良如清泉,何序通立刻跟着点了头。
温煦看了眼桌上放着的票据,冲乐康道:“拿走。”
乐康上前要伸手拿票据时,那一桌的年轻伙计拦住乐康,拧眉厉喝:“不行,这局他又输了,这商铺现在是我们兴荣赌场的了。”
乐康歪头一笑,一掌将拦路的伙计拍到桌上,拿了票据窜回温煦身边,鼻尖翕动,闻到了什么味儿,远远儿的给温煦看了一眼,拿帕子包起来放在手心。
“来人!”
年轻伙计在赌场里也被养的气盛,高声招呼过后,赌场里涌出了一群五大三粗的打手,在将温煦他们围起来的那一刻,温煦周围的黑衣人也都从后腰里掏出了枪,将温煦围在中间,黑洞洞枪口对着满场人。
来赌场的小商小贩瞧这架势,想去找个旮旯钻着,但人太多,有一个人先抱了头蹲下,剩下的人也乌拉乌拉跟着抱头蹲下。
何序通这时才知晓温煦是来抢他们家铺子的,想要起身,却被人压着整个人扑到了地上,身后黑衣男人松了手,他刚想起身,背后就又踩上来一只脚,活像是五指山,将他牢牢压在地上翻不得身。
“不是你谁啊!我们家铺子你说抢就抢!你有病啊!给本少爷松开!你给本少爷报上名号来,届时我去抄了你家!”
温煦的名头还真告诉了这何序通,只不过开口的不是一楼的人,而是二楼的万玉涵。
“温小爷和邵中尉何必闹成这样,我记得,赌场不是有个规矩,没钱还赌,便剁他一根手指。”
温煦抬头,就见一身暗红的万玉涵端着茶杯站在栏杆里,身侧跟着杜权,像是充当和事佬般高高在上地开口:“温家邵家也不缺这小小一间铺子吧。”
邵庆及时从楼上跑下来,疾步走到温煦对面,示意赌场的人放下手上的枪械棍棒后,温煦的人也纷纷放下了枪。
“万老板说的是,温会长自然有亲自来拿的道理,先来后到,我们明白,这事儿是我们消息来的晚了,闹了不愉快,您消消气。”邵庆额前冒汗,冲温煦解释。
温煦侧目看了眼破破烂烂还带着酸臭的契据,嫌恶地绕开眼,冲邵庆说:“万老板说的好,我也着实不缺这一间铺子,便留给你们家吧。”
乐康闻言,立马将手上帕子连带着票据团了团,扔回方才那张桌上,像手里的是个定时炸弹。
“不过,何公子让我们两家因为一间铺子就要对打起来,让我着实不满,”温煦从张启繁腰侧拔出了一柄匕首,“那不如,何公子的手指留给我吧。”
黑衣男人拽着何序通起身,将何序通的手掌分开放在桌面,何序通心下惊慌,使足了力气也挣脱不开,看着温煦往前,再无方才的怔愣,摇着头求救。
“对不起,对不起温会长,我不知道是您,我错了会长,温爷爷!温爷爷我错了!您——啊!”
手起刀落,何序通的小指无声落地,黑衣男人松了手,何序通哆哆嗦嗦着捂手,蜷缩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有人隔着锦帕捏起他的小指,放在桌上。
温煦擦干净刀,抵回给张启繁,打量了自己身上的衣袍,没见有血迹,勾唇一笑,仰头看向二楼的万玉涵,朗声道:“多谢万老板解围。”
万玉涵将温煦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举起杯盏冲温煦示意。
何序通捂着手,满心满眼只剩了断指之恨,双目恶狠狠地盯着温煦的背影,踉跄着起身,猛地一把夺过赌场伙计手中的斧头,冲温煦扔去时大喊。
“啊啊——!”
张启繁听到身后传来的疾风,耳尖一动,回身盯着斧柄,抬腿将斧子冲何序通踹了回去。
铮一声,扶头嵌在何序通身旁的椅背上。
“狗胆通天的东西!就该把你整个手都剁了!”
张启繁黑着脸快步上前,一脚将何序通蹬倒在桌,一手拔了斧头,一手按住了何序通完好无缺的右手。
“啊啊啊——”
何序通被吓地只会大叫,眼看着手和臂膀就要分了家,死命地蹬着双腿想要往远离张启繁的地方退去,不肖两刻,他的腿被人压住,何序通惊惧地往下看,就见那姓窦的伸出双手扣着他的脚腕。
何序通睁大了眼,舌尖抵着上膛,喉间被狂跳的心脏堵住,发不出一个音。
“温煦!你住手!”
温煦正看着面前的闹剧,就听到赌场门口进来个人,嘴上喊着他的名字,一边还往这边跑。
温煦回身,就见那位何老板急得满脸冒汗,扑到张启繁身前抢过斧子扔在地上,回身怒目而视。
“温煦!你当真要在这北平翻了天不成!我何家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昨天杀我兄弟,今天又要杀我侄儿!”
“大伯大伯救我大伯!”何序通在桌上爬起,跪坐在何老板身后,藏着脑袋不敢露头。
万玉涵在二楼,看见何老板身后跟着的邵荣,插话:“何老板此言差矣,他们何家做的事,谁人不知,管着北平的可是日本人,你请了治安军邵中尉来,是何居心啊。”
何老板和万玉涵有生意来往,哪怕从未真正见过万玉涵,他也知道楼上这人是万家家主,听着万玉涵的话,生生将没说的话咽了回去。
裴敬跟温煦讲何家分家的事说的可是详细,就是没说到何家大哥还如此在意何家二弟,温煦眉头微颦,目光在何老板和何序通身上来回流转。
或者说,在意何家子嗣。
“我,我一时太心急,对不住了温会长,对不住了邵中尉。”万般屈辱只得往自己肚子里咽,何老板说完,静静等待这几人的发落。
邵荣走到温煦身侧时,温煦对何家秘辛有了个猜测。
“何老板和自己侄儿长的真像,”温煦看了眼邵荣,看到何老板面上的僵硬,心满意足地点头,冲邵荣问,“邵中尉觉得温某做的不对?”
邵荣垂在腿侧的手攥紧,黑皮手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侧额的青筋暴起又落下,假笑道:“怎会,温会长证据确凿,可真是皇军的好帮手啊。”
“既然邵中尉也没什么意见,那温某就告辞了。”
返程时,温煦再次拿着书看,这两日,温煦总会在张先生店里淘些温慧绮曾经爱看的古书。
古语谋策说的极好,却不适合现在的温煦。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断不可取。
时过境迁,时不我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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