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婆子咽了咽口水，眼中闪烁不定：“不瞒公子，对此事，我知道的也不多。”
“不妨，将你知道的说了便是。”青璇嘴角噙着笑，将一柄匕首放在手中把玩，随意地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纪婆子，“不过，可莫要在我面前耍花招。”
纪婆子自然察觉到了那一眼中的威胁之意，面前这个公子是会杀人的，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散了，闭着眼回忆起来：“万小姐是万员外的几个女儿中，最为美貌的那个。”
万员外对万蓉蓉也是宠爱有加，眼看着女儿年纪愈发大，这婚事却迟迟没有着落，加之万蓉蓉生母早逝，这婚事也便悬而未决。
他与孙员外是生意场上往来的老朋友了，听闻孙员外的儿子也未曾娶亲，相谈甚欢，一来二去之下便口头定下了万蓉蓉和孙员外之子孙卫的婚事。
“婚事定下，二人便交换了庚帖，大户人家娶亲讲究生辰八字，便找了我来推算。”纪婆子说到这里，捶了捶胸，痛心疾首，“早知如此，我当时便不该应下此事。”
万蓉蓉面容姣好，孙卫青年才俊，在京中这些寻常百姓看来是一对顶好的金童玉女，二人结合也是一桩美谈。
可纪婆子的推演合盘之下，却发现二人八字不但不和，反而相克，若强行令二人在一处，只怕是不详，尤其是这万小姐，竟有香消玉殒之兆。
纪婆子能在京城红火这般久，靠的自然不全是招摇撞骗，盛名之下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不然那些高门大户怕是不会信。
然万员外嫁女心切，出了双倍的银子，纪婆子贪心，也便昧着良心，没有将实情说出，任由万孙两家张罗着婚事。
眼见着婚事愈发近，纪婆子心中的那份不安也愈发强烈。
终于得到了印证。
见到万蓉蓉尸身的那一刻，纪婆子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惊叫，从那日起便推了好些生意，在院中闭门不出，只专心供奉着菩萨真人。
可事与愿违，这世上的许多事，往往是怕什么便来什么。
“劳烦纪仙姑和我们走一趟。”万蓉蓉出事后的某一日，她在院中诵经礼佛，门外却来了十几个高大的打手，而门前停着的马车上高挂着一个烫金的“万”字。
她心如死灰，面色枯槁地上了马车。
万员外虽有怨气，却并非冲着纪婆子，见纪婆子被家丁“请”回，他强压怨气，把玩着手中的核桃：“请纪仙姑为小女做一场法事。”
他两鬓已经生了白发，京中万蓉蓉冤魂索命的流言愈演愈烈，万蓉蓉被发现时尸身上的那些痕迹，有心人一瞧便知是怎么回事，他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教女无方，也因此和往日交好的孙员外断了关系。
作为一个精干的商人，他第一时间想要平息这场风波，所以第一个便想到了这个替他女儿合盘的纪仙姑。
他半威胁半请求的，纪婆子岂敢不从，只得在万府住了两日，使劲浑身解数办了场法事，这才被万员外逐了出去。
此事办砸，她在晋阳积攒下的好名声也付诸东流，如今怕是再不会有人来寻她办事了。
也正因如此，纪婆子才有空在院中对着枣树发呆，若是换了从前，她这院子的门槛都是要被人踏破的。
“便只是如此？”青璇挑眉，望了一眼支支吾吾的纪婆子。
若是如此，那倒当真是个灵异志怪的故事了。
纪婆子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道：“也不尽然…硬要说的话，还真有一处古怪地方。”
青璇直起身子，只觉接下来纪婆子所说应当是很要紧的。
果然，纪婆子深吸一口气，道：“这万孙两家交换庚帖时，倒确实有件怪事。”
青璇静候她下文。
…
“禀王爷，据属下调查，孙员外乃至整个孙府对此事忌讳得很，几乎绝口不提。”寒锋低着头，将从孙府打听到的消息呈上，“唯有一点，万蓉蓉死后，孙卫似乎便闭门不出，对外称病。”
许渊微微颔首：“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他右手轻轻叩击着桌案，正兀自想得出神，便听得门外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是青璇回来了。
可一见到推门而入的青璇，许渊却是差点没认出来。
青璇仍穿着早上那身衣裳，连易容都未曾卸下，察觉到许渊的打量，她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如此，方便行事。”
她很随意地倚在桌案上，把玩着毛笔：“这纪婆子果真同此案有些关系。”
“说来听听。”许渊收回了方才的讶然，满不在意地坐在一旁，对青璇轻佻的举动见怪不怪。
青璇一跃而下，将小臂搁在案上，将纪婆子那桩不道德的买卖提了提，切入正题道：“这纪婆子不过是个黑心小道，她口中所说的那件事才是要点。”
“据她所言，万孙两家交换庚帖时，原是一前一后地来，这万家的庚帖刚交了，后脚孙家的也便到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青璇卖了个关子。
许渊无奈一笑：“请姑娘指教。”
她正了神色：“这孙家的人送了两次庚帖。”似乎觉得话未说全，“原前头那趟的小厮送错了，错把家中另外一位公子的生辰八字交了过来，后头的那份才是孙卫的庚帖。”
“这的确值得怀疑。”许渊听罢，下了定论。
青璇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我也疑心有鬼，故将那生辰誊抄了一份。”
许渊看过之后，应了一声，至于这八字真伪，待明日寒锋打探之后便可知晓。
如此便只剩下万府和那渔夫的住所没有去过。
“寒锋得来的消息中，这渔夫是个鳏夫，名叫黄顺，家中并无亲眷，已经年过四旬，自亡妻死后未再娶妻室，为人浪荡，常流连于勾栏瓦舍之中，奇怪的是，他在春风楼中却有个相好。”许渊说完这一串，有些羞赧。
春风楼开在花柳巷，是晋阳城中最为声色犬马之地，常有恩客为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是个实打实的销金窟，而这样的地儿，往往是给那些公子哥儿寻欢作乐用的，这黄顺一个靠卖鱼为生的平头百姓，竟能与其中的花娘交好，各中缘由的确值得商榷。
青璇倒并未觉得有什么春风楼有何不妥，拍了下手：“今夜便可一探究竟。”
坊间叫卖的小贩散去，地面仍有些白日的余温，夜风清凉，轻抚着青璇的发丝。
整条长街仍是热闹，街上来来往往的也大多是些前来寻欢作乐的男人。
春风楼门前倒并不像青璇往日所见的那般露骨，不过一两个美貌女子端庄地立在一旁，脸上挂着妍丽的浅笑，穿着也算合乎规矩，楼内亦有流水般泠泠动听的琴音淌出。
不愧是专供王公贵族享乐之所，分明处处奢靡，却能将表面文章做得这般好。
青璇垂眸，抬脚跨入厅中。
只见其中灯红柳绿，张扬、刺目的红装点着这座花楼的每一分、每一寸，与外头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番天地。
“这位姑娘怕是走错地儿了吧。”鸨母刻意拉长的声调传入青璇的耳朵，她捏着手帕，面上带着得体的笑，不动声色地附在青璇耳侧，“春风楼不接待女客。”
春风楼并非一般秦楼楚馆，若是叫女子砸场子的事儿生了，她这招牌也便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何况这楼中寻欢的贵客们，她可是一个都得罪不起。
她是风月场上混迹多年的老人了，青璇的伪装虽到位，可那眉眼、身段分明是个娇滴滴的女子，她这种懂行的又怎会瞧不出。
青璇也知道瞒不过鸨母，她所用的不过易容之术，所能改变的不过是皮囊，同南疆的易容蛊自是难以相较，这打扮骗骗寻常人虽足够，可要瞒过这样一个眼尖的聪明人，却实在是不可能。
“我二人并非为闹事而来。”
她朝身旁的许渊悄悄递了个眼神，许渊立时将一叠丰厚的银票递了过来，青璇微微一笑，将此物塞到鸨母怀中：“我此番来，不过是想向妈妈您打听一个名叫春月的花娘。”
鸨母的神情微妙起来，有些半信半疑，捏了捏那银票的厚度，见二人身上衣着不凡，却是遗憾地摇了摇头：“怕是要叫两位失望了，春月三日前便不在我这做事了。”
“是有人替她赎了身？”青璇思来想去，一个花娘若是不在花楼接客，那似乎便只有一种可能。
鸨母却摇了摇头，咬了咬后槽牙，用手在一张风情的脸摸了摸，神情也冷了下来：“姑娘打听这个做什么？”
她自方才便觉得两人目的不纯，一进门便将目标直指春月，要知道，干他们这行的，守口如瓶可是道上的规矩，万万不能坏的，若是因为这个背上了什么官司，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春风楼中人影纷杂，不时有衣着华美的男子搂着怀中的美貌女子走动。
堂上的花魁娘子一袭红裙，正将怀中琵琶弹得九曲十八弯，染着口脂的樱唇中不断吐出软糯的腔调。
“夕阳斜照江水暖，渔舟唱晚鼓声喧——”
“箫鼓悠扬随风起，波光粼粼映天边——”
是首江南的小令。
在这般嘈杂的喧闹中，她和许渊显得格格不入。
再这般拖延下去，于她所求之事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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