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响起悠悠胡笳声,正是玉苏阿常常哼唱的耆善小调。
阿吉勒锁住帐门,捂着脸沿帐边儿疾走。月上中天,夜色清明,在帐外巡逻的手下一眼看到阿吉勒,向他走来:“首领……”
阿吉勒转身背对来人,仰望月亮咳嗽一声:“我检查过了,帐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耆善居次只能奏乐自娱。你不用总在此处巡查,也去远处查看查看。”
“是。”手下对阿吉勒的话深信不疑,转身往远处巡查。阿吉勒松口气,直往玉苏阿的毡帐走去——雪霁不肯告诉他这字是什么,他想来想去,这里只有耆善居次从小学习汉话,有可能识得汉字。
玉苏阿坐在毡帐中,用木梳一下下梳理着及腰的浓密黑发。
她脸上红晕丛生,宝石一样的大眼睛朦胧如同醉酒,神情一时沉醉一时激荡,偶尔还会有些茫然无措。
胡杨林中的一切恍然如梦,玉苏阿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自己怎么会头脑一热,就答应嫁给阿吉勒?
想起那个绵长热烈几乎令人窒息的吻,玉苏阿又羞愤又骄傲,还有些许留恋。
毡帐门被推开,阿吉勒不请自入:“‘心上花’……”
玉苏阿猛地扭头,忘记自己还在梳理长发,手上一重扯疼头皮,“哎呦”一声叫出来。阿吉勒快步走来取她挂在发上的梳子,却因着急扯断好几根头发。
玉苏阿疼的呲牙咧嘴,握起拳头在阿吉勒手臂上一通猛锤:“啊啊啊,疼死了,你会不会梳头?”锤完还不解气,拉过阿吉勒的手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含混道:“揪我头发,咬死你。”
“耆善居次咬人啦,”阿吉勒笑着呼痛:“耆善居次属狗的。”
玉苏阿在阿吉勒手上留下一圈口水两排牙印,心满意足,抬头看到阿吉勒的脸,立即跳起:“你的脸怎么了?”
阿吉勒小心翼翼护着脸退开一步,唯恐玉苏阿抹去雪霁写下的字迹:“有人在我脸上写了字,你帮我看看,写的是什么?”
这里会写汉字的,玉苏阿除了自己只能想到雪霁。
她对着阿吉勒的脸左看右看,狐疑道:“小骷髅为什么要在你脸上写字?你怎么会让她在你脸上写字?”
“我们劫掠耆善居次是冒了大风险的,要和耆善交换巨额赎金。我私自放你离开,总要和手下有个交代。”阿吉勒坦然道,“她本就是你的替身,我要她继续假扮你留在这里,便去哄她——这才让她在脸上写了个字。”
玉苏阿狐疑地瞪向阿吉勒:“真的?”
阿吉勒捏住玉苏阿丰满的双颊,往两边一拉:“假的。”松开手,阿吉勒温柔揉搓少女嫩嘟嘟的脸颊,用低沉蛊惑的声音道:“我的居次呀,你是西戎最美的‘心上花’,她不过是我要利用的一个汉人婢女,我怎会为了她骗你?”浓黑的眉毛高高挑起,阿吉勒夸张道:“莫非,你是在吃醋?”
“谁会吃你的醋,不要脸。”玉苏阿的脸蛋儿通红,也不知是被阿吉勒揉的还是害羞:“只有小骷髅才会被你哄骗,我又不是她那样的傻丫头。”
阿吉勒哈哈大笑:“那是当然,我阿吉勒看上的女人才貌双全,才不会是个傻丫头。”随即好奇道:“你的贴身婢女长得完全是汉人模样。耆善大阏氏不是最讨厌汉人么,怎么会让她在你身边?”
“我阿囊还不知道我新收一个贴身婢女。”阿吉勒不提雪霁的名字,只说是“汉人模样”不说是“汉人美女”,这让玉苏阿十分满意,一五一十说出雪霁身世:“她叫雪霁,戎汉混血,还有个纯汉人的同母哥哥……”
雪霁现时安安静静呆在帐中,看起来十分正常,阿吉勒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与之前点燃行帐、誓死不从的居次替身比起来,现在的雪霁实在是过分乖巧柔顺了。
阿吉勒找不出雪霁破绽,却直觉她是在等待机会,要做些什么。这种不确定让阿吉勒感到兴奋和期待,他越来越喜欢捉摸不透的雪霁,想要知道她的全部,忍不住从玉苏阿这里打探雪霁身世。
阿吉勒表面装作云淡风轻,心中已将玉苏阿所说仔细刨析,与自己所知对照,确定雪霁对自己所说多半属实,不由暗自欢喜。
玉苏阿一讲完,阿吉勒迫不及待指着自己的脸问道:“雪霁在我脸上写了什么?”
玉苏阿一双宝石一样的大眼睛闪啊闪,丰润红唇开合:“她写的字呀,我觉得还挺适合你。”
阿吉勒抓心挠肝,再也克制不住,上前一把握着玉苏阿肩膀,轻轻摇晃:“不要卖关子,雪霁说我什么?”
“她说你啊……”玉苏阿拖长声音,伸出一根手指在阿吉勒脸上将那个字重新描摹一遍,宣告:“……丑。”
待阿吉勒悻悻离去,玉苏阿轻手轻脚从帐中溜出,一路跑向囚禁耆善居次的毡帐。
今夜篝火舞蹈尽兴,所有人睡得酣沉,玉苏阿没遇到任何阻碍,只避过巡查守卫就来到帐前。
看着帐门上沉重的铁锁,玉苏阿跃跃欲试:“不就是一把锁,怎可能难住我,嘿。”随手捡起一根细小树枝捅进锁眼,玉苏阿一通拨弄:“小骷髅,居次救你来了。”努力捅了好久,玉苏阿折腾出一身大汗还是没能把锁撬开,她擦擦额上汗珠,摇头:“不行,还是明天偷阿吉勒的钥匙吧。”
一双纤手自后伸出,轻轻掩住玉苏阿的嘴:“居次,不要大声说话。”
玉苏阿眼睛一亮,转身抱住来人纤细的腰肢,轻松举起转了一个圈,开心低喊:“小骷髅,你怎么出来的?”
雪霁终于等到玉苏阿,激动道:“居次,你可算来了。”
玉苏阿放下雪霁,一拍胸,叉腰自豪:“当然,你不是在他脸上写了个‘来’字吗?我骗他那是‘丑’字,小骷髅,你是没瞧见,阿吉勒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哈哈。”
玉苏阿笑得欢快,雪霁急忙伸指在唇上比个噤声姿势。
她左右看看,拉住玉苏阿的手带她绕到帐后,掀开一块毡子钻进去:“居次,外面危险,进帐说话——我弄断好几根红柳,拆了这里的框架,阿吉勒没发现。”玉苏阿跟着雪霁钻进帐中,“啧啧”连声:“阿吉勒这笨蛋,连你都能骗过他,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黑漆漆的帐中玉苏阿适应了好一阵,才在黑朦朦中好奇四顾,最后坐到雪霁身旁小声道:“阿吉勒真吝啬,什么都不给你,这里还没有我那儿东西多。”
“什么都没有,只能徒手拆帐。”雪霁点头,对玉苏阿道:“居次,时间紧急,我们得做好准备逃走。”
玉苏阿一滞,她不能说阿吉勒已经答应放自己离开,却要留下雪霁,只得推诿:“逃不掉的。不要以为我今晚能到你这里来,逃走就很容易。这里是沙漠深处,我们连路线都不知道……”
“我们可以的。”雪霁挺直脊背,目光坚定:“我被掳来的时候是夜晚,我阿父教过我通过星象和月相辨认方向,我记住了他们的行进路线,只要反向逃走就可以。”
玉苏阿没想到雪霁还有这样的本事,她慌忙另寻理由:“就算你记得路……阿吉勒发现我们逃走肯定要追,还是会被他抓回来。”
“我哥哥一定会来救我。”想到乔渊,雪霁更加坚定:“卓沫目被我哥哥救了,他活着,只要他没事,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找到我。说不定我哥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若是我们运气好遇到他,阿吉勒就抓不回我们。”
玉苏阿很想说乔渊根本比不过阿吉勒,可她没有这立场,于是“哼”了一声,道:“沙漠那么大,怎么就能恰好遇见你哥哥?”
“沙漠那么大,阿吉勒也未见得就能抓住我们。”雪霁点头:“居次,只要我们准备充足,阿吉勒就追不到我们。”阿吉勒是左贤王旧部,与耆善仇深似海,雪霁对当年旧事所知无几,不能评价是非对错,但她却知道玉苏阿作为耆善居次,不能长久落在阿吉勒手中,被他不断利用:“居次,只要你能……”
“小骷髅,有件事忘了告诉你。”玉苏阿不想再和雪霁多聊,笑着举起手中折断的细枝:“我刚刚开锁的时候,不小心把树枝折断在锁眼里了。明天阿吉勒发现,一定会加强戒备,你拆开帐子的事是瞒不住的,别想逃跑。”
雪霁大急:“居次,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现在就走!”说着站起来去拉玉苏阿。
玉苏阿抱着毛毯不肯起身:“现在就走?阿吉勒一定会把我们追回来。”雪霁终于察觉玉苏阿的不对劲,她疑惑道:“居次,阿吉勒带领手下屠杀你的卫队,无论什么原因都是笔血债,你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蒙蔽。”
“我才没有被蒙蔽!我们西戎强者为尊,能围歼了我的卫队是他的本事,若我能杀了他也是我的本事,谁也怨不得谁。士兵为居次牺牲更是天经地义,那是士兵们的光荣,什么血债不血债的。”玉苏阿本能地为阿吉勒辩护,随即想到阿吉勒曾说要哄雪霁,不由狐疑:“小骷髅,你为什么让我不要相信他?阿吉勒对你花言巧语什么了?”
雪霁指着角落里的马蔺花:“他说听人说西戎祖地有大片的马蔺,这里去过祖地的人只有居次,一定是他套了居次的话。”
淡雅美丽的蓝紫色花束刚被采摘下来不久,还在散发新鲜的气味,像针一样刺痛玉苏阿的眼睛,她转向雪霁:“这花是他送你的?”
“是。”雪霁从盖毯下抽出一管乐器:“他用胡笳当礼物,想要稳住我,让我安心留在这里……”
玉苏阿盯着这支眼熟非常的乐器,胸脯上下起伏,雪霁接下来的话根本未曾听进耳中。
“……我想如果居次没有见到阿吉勒脸上的字,就天天吹奏胡笳,反复吹那句‘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在我帐房’,居次总会听到。”雪霁手持胡笳,向玉苏阿解释收下礼物的原因:“居次,我们……”
“小骷髅,”玉苏阿打断雪霁的话,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我们走!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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