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未时初,养居殿内龙涎香袅袅。

叶景渊将批完的奏本往案上一搁,指节抵着太阳穴揉了揉。正要唤人,金全已趋步上前,低声道:“启禀皇上,征西将军封廷已在殿外候旨。”

“宣。”

殿门开处,封廷一身戎装未卸,风尘仆仆。

叶景渊不待他行全礼便抬手虚扶:“封卿鞍马劳顿,免礼。”目光在他身上略一停留,“鄯州捷报朕反复看了三遍,封卿以寡敌众,实乃奇功。”

封廷仍单膝跪地:“此战全仗陛下洪福,三军将士效死,末将不过尽本分而已。”

“封卿亲率死士夜袭敌营,身中三箭犹自擂鼓督战。”叶景渊唇角微扬,“这般忠勇,朕若不加褒赏,岂不寒了将士们的心?”他指尖轻叩案面,“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封廷沉默片刻,喉结微动:“末将多年来孑然一身,无所牵挂。只是...”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几分,“去年结识了教坊司一位乐师,与她颇为投缘。末将本想认她为义妹,但......”

叶景渊眸光骤然一凝,大理寺的这桩悬案他自然记得,只是没想到会与封廷扯上关系。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此案未结,卷宗尚存大理寺。”他审视着封廷低垂的头颅,“遗体虽已火化,却未入土,于礼不合。”

封廷的铠甲随着沉重的呼吸微微起伏。

“不过......”叶景渊忽然话锋一转,“既然封卿恳切至此,朕便破例一次,准你所请。“

封廷重重叩首:“末将......叩谢陛下成全之恩!”

“好了,起来吧!”叶景渊摆了摆手,待封廷起身后,话锋一转,“鄯州战后,封卿可有下一步打算?”

封廷挺直腰背,正色道:“西狄新任大可汗虽派右贤王哈鲁率使团来京议和......”他略作停顿,眉宇间闪过一丝凝重,“然其数十年来屡犯我朝边境,此番议和恐为缓兵之计。”

“故而,”他声音愈发沉毅,“末将计划严整军备,操练精兵,以备不虞。”

叶景渊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封卿有此远见,朕心甚慰。”他缓步走向窗前,望着远处的宫墙,“西狄屡犯边境,百姓深受其害。你身为征西将军,自当以此为己任。”

“末将定不负陛下厚望!”封廷抱拳行礼,声音铿锵有力,“誓死守卫边境,保家卫国。”

“好,朕拭目以待。”叶景渊的声音低沉而稳,可下一瞬,语气便凝重起来,“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委托给你。”

封廷神色一凛:“末将敬听陛下吩咐。”

叶景渊踱回案前,从堆积的奏本中抽出一份,递给封廷:“幽州一战,封卿应该有所了解。中书省战报显示,此战失利不仅因忽兰大军趁换防之际突袭……”

封廷接过奏本,指尖触到纸页时微微一顿。

叶景渊继续道:“更因粮草押运延误,以及传递军情的丰城驿被毁等多重原因所致。”他眉头微皱,“目前,粮草延误的原因已基本查清,只待涉事人等回京论罪。但丰城驿被毁一案,至今仍无头绪。”

封廷迅速浏览完奏本,神色凝重:“陛下,请恕末将直言,幽州一战的后续问题,恐怕源于朝中内斗。”

“哦?”叶景渊眸光一沉,“封卿何出此言?”

封廷将奏本平摊在案,指向其中一行:“战报中提及,丰城驿附近除发现四名龙武卫的尸体外,还有两排特殊脚印。”他指向“高勒赤枭靴”几个字上,“此靴纹路独特,向来是王公贵族护卫的标配。”

“更蹊跷的是,负责粮草押运的沧州刺史曹光远,与温相有姻亲之谊。若粮草延误一事坐实,势必牵连温相。如今再加上这高勒赤枭靴的线索......”封廷话音渐低,留下未尽之意。

叶景渊听完这番分析,沉默良久。

他缓步踱至窗前,声音混着凉风飘来:“封卿可曾读过孙膑与庞涓的马陵之战?”这没头没尾的一问,让封廷微怔。

“陛下是说...”封廷谨慎斟酌着词句,“孙膑减灶诱敌的典故?”

“正是。”叶景渊转身时,一缕穿过云层的阳光映在他半边脸上,明暗交界处恰能看到他额头上新添的一道细纹。

“当年孙膑每日减灶,庞涓便以为齐军溃逃,最终在马陵道中了埋伏。”他踱回案前,手指抚过奏本上那行关于靴印的记载,“这些脚印,不正如那日渐减少的灶坑?”

封廷顺着叶景渊的目光看去,忽然倒吸一口凉气:“陛下是说......”

“两虎相争…”叶景渊坐回龙椅时,袖口金线在光影中忽明忽暗,“最危险的从来不是它们撕咬之时,“而是当其中一只舔着染血的爪子,将目光投向旁观者的时候。”

封廷沉吟片刻,单膝跪地:“末将愚钝,但愿能为陛下分忧解难。”

“封卿请起。”叶景渊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封廷染霜的鬓角上,“你镇守边境已逾二十载,如今四十又三,朕实在不忍你再受边关苦寒。”他话语微顿,“因此朕思虑再三,决意让你任同知崇政,总领边防驻军调度及京畿六卫事务。”

封廷听罢,单膝跪地的身形微微一僵,“陛下,同知崇政乃崇政院副职,历来由重臣担任,末将只是一阶武将……”

“朕且问你——”叶景渊突然打断道,“当年你率三千轻骑奇袭西狄大营时,可曾想过自己‘不过一介武将’?”

叶景渊从案中抽出一卷文本,展开后赫然是封廷亲笔所书的《防狄十二策》。

“西狄犯边必先扰我粮道,当于关山隘口设三路伏兵……”叶景渊将策论往前一推,“知道朕为何将这份策论随身携带三年吗?就因为满朝‘重臣’,尽是些纸上谈兵的庸才!”

见封廷仍垂首不语,叶景渊突然提高声调:“至于所谓惯例...”他直起身,“建元七年,太祖破格提拔章翦为同知崇政时,他可曾在意过什么惯例!”

封廷猛地抬头,正对上叶景渊灼灼的目光。

他再不犹豫,重重跪地,“末将叩谢陛下隆恩!”

叶景渊亲手扶起封廷,语气中满是深沉的期许:“崇政院总管调兵、军事决策等要务,关系江山社稷。”他的指尖微微用力,“你此去,不仅要整肃军务,更要替朕盯紧朝中动向,绝不可让幽州之事重演。”

封廷闻言,神色更为坚毅:“末将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

叶景渊微微颔首:“三日后大朝会,朕会当众授你印信,今日且先回去准备。”

待封廷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殿内烛火摇曳,映出叶景渊深邃的侧影。

金全悄然上前,低声道:“陛下,萧阁领已在殿外候了半刻。”

叶景渊收回思绪,抬手按了按眉心:“宣。”

殿门开合间,萧屹稳步而入,单膝跪地道:“臣,内卫府大阁领萧屹,参见陛下。”

“免礼。”

萧屹刚站起身,叶景渊便直切主题:“你前日才来汇报过莫州调查的进展,今日又来,可是有了什么新发现?”

“回陛下,确有要事禀报。”萧屹拱手答道。

暮色已悄然降临,殿外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吹拂过青石阶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当萧屹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叶景渊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查实了?”

“铁证如山。”萧屹沉声回应。

“全部都杀了!”叶景渊的语气冰冷而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萧屹闻言身形微微一震,却仍保持着镇定:“陛下,这八人事关幽州一战引发的多起案件,是否需再谨慎考量?”

叶景渊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朕意已决,不必多言。你只需依令行事,务必干净利落,不可留下任何后患。”

“臣遵旨。”萧屹拱手应道,随即转身欲退。

“你等等。”叶景渊叫住萧屹,话锋一转,“长公主这几日如何?她自生辰宴后便闭门不出,虽对外称是身体抱恙,可朕派去的太医,却全被她遣了回来。”

萧屹神色不变,从容答道:“臣安排的暗卫日夜护卫着长公主。据其观察,长公主确在别院静养。”他略作停顿,似在斟酌用词,“依臣浅见,当是心绪不佳所致,应无大碍。”

“如此,便好。”叶景渊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殿外飘落的梨花,忽然话锋一转,“她好生将养几日也罢,省得三日后大朝会上,听闻朕的旨意又气郁伤身,徒增烦扰。”说罢起身离座走向殿外。

萧屹会意,立即趋步跟上。

行至殿门处,叶景渊忽然停下脚步:“朕打算任封廷为同知崇政,”他侧首看向萧屹,“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萧屹目光微动,思忖片刻方道:“征西将军有勇有谋,且对陛下忠心耿耿,此番任其为同知崇政,定能不负陛下厚望。”他抬眼观察叶景渊殿神色,谨慎补充道,“只是此职历来由重臣担任,突然由武将出任,恐怕朝中会有非议。”

“你是指温氏一党?”叶景渊轻笑一声,抬脚踏过朱红门槛。

萧屹字斟句酌:“毕竟同知崇政为崇政院副使,朝中重臣谨慎些也属常理。”

“崇政院被温氏把控多年,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放权。”叶景渊负手望向远处宫阙,声音忽然压低,“因此,朕打算以一换一......”

萧屹听着这未尽之言,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但仍恭敬问道:“陛下打算以何换之?”

叶景渊凝视着远处渐沉的暮色,并未直言而是说道:“三日后大朝会,长公主必会有所抉择。”他抬手整了整袖口,语气陡然转沉,“记住,无论她作何选择,都不能让温之言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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