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叶景渊的表态，阁内气氛渐渐松弛下来。
乐师们重新拨动琴弦，舒缓的宫乐流淌而出，舞姬们踏着乐声轻盈入殿，广袖翻飞间，方才的争执仿佛从未发生过。
宴散时，夜已深了。
温之言独自站在石阶上，夜风微凉，宫灯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忽长忽短。
他静立片刻，最终转身离去。
衣袍拂过石阶，带起一缕淡淡的酒香，很快消散在夜色中。
天色渐明，宫灯次第熄灭。
晨钟响起，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
太极殿前，金吾卫持戟而立，肃穆无声。
随着司礼监甩出三声清脆的静鞭，文武百官立即低头躬身，按照文东武西的队列，快步走入殿内。
温之言黑袍玉带，步履沉稳地走在文官最前。他稍整衣冠，抬眼望去——殿内，叶景渊头戴通天冠，身着衮龙皇袍，在执事官的簇拥下登上龙椅。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齐声高呼。
“众卿平身。”叶景渊的声音从殿上传来。
待众人起身，叶景渊目光扫过殿内，最终落在梁仁辅身上。
“梁参政，你三日前的奏本中提及，兵部曾接到幽州都督府陈攸同都尉的密奏。据他指认，沧州刺史曹光远延误粮草一案恐有别的内情。”
梁仁辅出列道：“回陛下，此密奏由幽州都督府直接转呈兵部。经左尚书核实，密奏内容真实无误。”
殿内一时寂静。
叶景渊的目光扫过大殿上的群臣，最后落在温之言身上。
他手一挥，示意中常侍将密奏呈给温之言。
“温相如何看待此事？”叶景渊问道。
温之言接过密奏，一边看，一边留心观察众人反应。
片刻后，他语音清晰地回复道：“密奏中提到怀化将军曾派出两支轻骑，试图从东面突围至朔州求援。”他略一停顿，“尽管均全军覆没，但仍有少数骑兵逃脱并返回幽州。”
“这些返回的骑兵报告称，在距离幽州五十里外的丘陵地带，他们发现了一支装备与我军相同的步兵队伍。”
这时，顾士谦上前一步。
“启奏皇上，幽州城外的右营大军一直在西南山林设伏，负责拦截从南侧来的忽兰大军。”他语气坚定，“如有违抗军令者，军法从事。因此，那些逃回城的骑兵所见的步兵，肯定不是右营大军。”
叶景渊听完，未予回应。
片刻沉默后，他开口道：“据兵部所查，朔州宁王驻石塘镇的三万步兵，自三月二十五日起，渐向幽州集结。”
靖朝的军制温之言再熟悉不过——调兵需虎符，决策在御前，就算是亲王也不能例外。因此，他立刻就料到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陛下！”
御史中丞苍劲的声音，骤然划破殿中沉寂。
温之言侧首望去，只见这位老臣须发皆张，手中笏板直指殿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宁王此举，实属大逆不道！无诏调兵，按律当诛！”
他话音未落，殿中已是一片哗然。
几位谏官纷纷出列，面带忧色，齐声附和御史中丞：“宁王身为宗室亲王，竟敢私调兵马，其心可诛！”
梁仁辅在一片附和声中缓步出列。他双手捧着笏板，声音却刻意压低：“臣斗胆一问，宁王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调动三万步兵至幽州？”
他抬眼环视众人，语速渐缓，“难道他早已预知粮草押运会延误？为避免幽州失守，才特遣这支步兵在城外待命？”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顷刻间砸在殿外的金砖上，噼啪声透过殿门传来。
叶景渊目光一沉：“梁参政所言是何意？”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警告，“若无确凿证据，这等揣测之言恐会误导朝臣。”
梁仁辅不慌不忙地躬身行礼：“陛下明鉴，臣绝非无端揣测。”他直起身子，语气笃定，“臣手中，确握有确凿人证。”
“哦？”叶景渊眉头微挑，“人证何在？”
“就在殿外候旨。”梁仁辅答道，眼角余光瞥向温之言。
“带上来。”叶景渊沉声道。
梁仁辅这才转身，目光与温之言正面相接。他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随即扬声道：“带朔州兵曹参军魏武进殿！”
殿内顿时议论纷纷。
温氏一派的几位重臣面面相觑，眼中尽是困惑与不安。梁仁辅与叶景渊这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分明是早有预谋。
温之言静立殿中，目睹这一连串变故，面色却始终如常。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名羽林卫正押着一名蓬头垢面的男子踏入大殿。那人身上的囚衣血迹斑斑，每走一步铁链便哗啦作响，仿佛随时会瘫倒在地。
“罪臣...朔州兵曹参军魏武，见过皇上。”他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碰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叶景渊俯视着阶下之人，语气稍缓：“身为兵曹参军，你应熟知大军部署。”他微微前倾身子，“若你坦诚告知宁王三万步兵，于三月下旬集结幽州之因，朕...或可留你全尸。”
魏武艰难地直起身子，喉结滚动数次，终于挤出话语：“大军...大军集结幽州，是遵左丞之命。”
话音未落，温之言缓步走到他面前，“公然诬陷本相，此罪非同小可。”他凝视魏武浑浊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望你慎言。”
“皇上！”梁仁辅突然高声打断，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除魏武外，赵州岳山将军日前在丰城驿东侧山坳截获一队人马，皆着黑缎麒麟袍、足蹬赤枭靴。”
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温之言，“其中一人左肩上有形似温氏族徽的烙印。”
叶景渊猛然拍案而起，奏本“啪”地甩在御案上：“如此说来，丰城驿被毁之事，温相难逃干系！”他目光如电扫过殿中，“今朝又遭指控私调大军，且延误粮草的曹光远与温相存有姻亲之谊。”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这桩桩件件均指向温相，岂能尽是诬陷与嫁祸？”
惊雷般的话语震得群臣战栗，众人纷纷跪伏，额头紧贴金砖：“皇上息怒！”
“传朕旨意！”叶景渊语声震殿，“即刻革除温之言尚书左丞之职，着刑部收押天牢，命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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