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殿外,大雨愈发猛烈,雨幕如织,模糊了远处的宫檐。

温之言静立殿侧,低垂的目光微微抬起,恰好看见叶景渊冷峻的侧脸。“你都查到了什么?一五一十,全都说出来。”

萧屹拱手,将调查所得逐一道来。

待萧屹说完,殿内一时沉寂,唯有雨声敲打窗棂,时急时缓。

温之言的目光掠过梁仁辅,见他面色骤然苍白,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可神情却未见慌乱。

“梁参政,”叶景渊缓缓起身,目光沉沉,“你对此……有何话可说?”

梁仁辅微微抬首,声音沉稳:“陛下,若真如萧阁领所言,臣在商州的人因暴露而撤离,为何独独留下一个药师,还让他临死前留下对臣不利的证词?此举,岂非自相矛盾?”

他忽然轻笑一声,转向温之言,“这般拙劣的栽赃手段,实在令人不齿。”

温之言唇角微扬,“梁参政既然觉得指控您配制巨蝎散杀害莫州刺史等八人的罪名为栽赃......”他倏地抬眸,眼底寒芒乍现,“那为何指认本相与江阴侯密谋不轨时,却一口咬定是铁证如山?”

梁仁辅面色一僵,喉结上下滚动:“人证物证俱在…”

“梁参政是说这份地契么?”温之言利落地打断,广袖一展,取出一份地契。

他转向叶景渊时,声音多了几分郑重:“陛下容禀。方才梁参政所言,臣自去年九月下旬起,就在莫州一处隶属于江阴侯名下的私宅与假内卫会面。”他故意顿了顿,“可是,这宅子真正的主人,是莫州一个死了三年的恶绅。”

梁仁辅身形猛地一晃,像是被人当胸重击。

“这名恶绅生前惯常强占宅院,致使户曹档案多有疏漏。”温之言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份供词,“臣也是偶然从恶绅老仆处得知,那处宅院是他私下购置,只有一份三方签押的私契。”

他将供词和私契交给中常侍,待其呈递御前后,才继续道:“自去年三月起,户部在莫州实收的粮食品质屡现异常。臣为查此事,不得不暗中接触货运码头的劳工,也即是那名假内卫。”

“而那处宅院既不在官册,又远离街市,正是绝佳的会面之所。”他略一停顿,“陛下若不信,可命户部尚书查证:臣每次在莫州与假内卫会面的时间,是否恰在户部收粮后的第四日。”

叶景渊垂眸审视着呈上的证物,并未言语。

温之言见状,将视线转向已显慌乱的梁仁辅:“若梁参政质疑这份私契和老仆供词,大可派人向当地老一辈百姓求证。”他顿了顿,又向叶景渊拱手,“当然,也可直接传唤江阴侯当堂对质。事关重大,理当确保万无一失。”

话虽如此,但从叶景渊深沉的神色、梁仁辅愈发慌乱的反应来看,这些求证显然已是多余。

温之言见状,继续进言:“陛下,既然这座宅院与江阴侯毫无瓜葛,那么梁参政手中的‘地契’和‘供词’究竟从何而来?”

他目光微转,看向梁仁辅,“方才梁参政声称商州之事是蓄意构陷,那臣是否也可以说,莫州之事同样有人在构陷微臣?”

“或者说,会不会是有人知晓臣与梁参政素有嫌隙,故而特意......”

“够了!”叶景渊突然出声打断。他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一个早朝的时间,来来回回的人证、物证......你们二位倒是准备得周全。”说着,他抬手示意。

金全立即会意,恭敬地呈上一叠文书。

叶景渊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朕这里,也备着些人证物证。不知二位,可感兴趣?”

温之言神色微变,却仍保持着镇定,静待叶景渊下文。

梁仁辅则是面如土色,额头的汗珠愈发密集。

叶景渊从文书中取出一本,缓缓开口:“温之言,你适才说,莫州的那处宅院是当地一名已故恶绅所有,是吧?”

他故意顿了顿,“那么,你可知,这名恶绅二十年前因曾涉江州案,被削去官职遣返原籍,才成了你口中的莫州恶绅。”

温之言胸口微窒,脑海中快速回想着布局的所有关节点。就在他思索之际,叶景渊的质问再次落下:“你能否告知朕,莫州那么多可以私下会面的宅院中,为何偏偏选择一座涉及二十年前江州案的宅院?”

“还是说......你以查户部在莫州实收的粮食品质为由,实则是在暗查二十年前的江州案。”叶景渊的声音愈发冷峻,“此案朕已全权交由大理寺负责,并明令其余人等一律不得干涉,否则视为抗旨不遵。”

温之言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沉稳答道:“陛下明鉴,微臣确是为查户部在莫州实收的粮食品质异常之事,才选在那处宅院与假内卫会面。”

他微微一顿,语气笃定:“至于宅院涉及二十年前江州旧案,微臣确实毫不知情。”

“不知情?”叶景渊唇角微挑,“若真不知情,又怎会传这样一封信给征西将军封廷?”

话音未落,他振袖一挥,手中文本凌空飞下,重重摔在温之言面前。

“身为文臣之首,与武将私下会面已是大忌。”叶景渊眸中怒火灼人,“你竟还妄图以江州案为诱饵,勾结武将,意图不轨!”

温之言盯着地上散落的文书,瞳孔骤缩。

他万万没想到,封廷竟会出卖他。

更没想到,封廷竟凭空捏造出他们从未提及的江州案!

温之言刚要开口辩解,却见叶景渊又取过一份文本,对梁仁辅冷声道:“梁参政,朕暂且不问你这地契与供词从何而来。朕只问你——丰城驿那场大火可与你有关?”

梁仁辅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

“呵。”叶景渊怒极反笑,负手踱至丹墀前,环视满朝文武,最终落回梁仁辅身上,厉声道,“若朕所料不差,早在粮草延误的塘报抵达丰城驿时,你便已知晓内情。”

梁仁辅双膝一软,几乎站不稳。

“可你非但不报,”叶景渊突然提高声调,殿中回荡着他震怒的余音,“反而一把火烧了驿站!”

“臣......臣......”梁仁辅喉结滚动,终于瘫跪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陛下明鉴!臣、臣万万不敢......”

“不敢?”叶景渊冷笑一声,拾级而下。

玄色龙纹靴踏在丹阶上的声响,如同催命的更鼓,一声声碾过梁仁辅的神经。

他在梁仁辅面前站定,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叠供词,缓缓展开。“那吏部郎中纪琛,奉谁之命,要杀那三名放火焚烧丰城驿的龙武卫?”

梁仁辅的官袍已被冷汗浸透,整个人抖如筛糠。

叶景渊忽然一把扣住梁仁辅的下颌,迫他抬头。

“商州失踪的二十余人里——”叶景渊的声音冷得瘆人,“真正知晓幽州战事与粮草延误内情的五人,全都活着。”

“他们,包括那三名龙武卫——”他一字一顿,字字诛心,“全都指认,你才是主谋。他们,不过是听你的命令行事!”

“陛下,臣、臣是冤枉的啊!”梁仁辅声嘶力竭地喊道,“"粮草延误明明是温之言指使曹光远干的!他还伪造了调兵密函,这些都有证据的!”

温之言立刻上前一步:“陛下明鉴!按照《军防令》,粮草押运本该有沧州刺史以及其副将、六名军监、八名兵曹参军、十二名校尉,还有八百府兵和上千民夫随行。”

说到此处,他声音陡然一沉:“可如今能作证的不足二十人,活着的军官,除了曹光远,竟只剩三名校尉——”他抬头直视叶景渊,“陛下,您不觉得这事蹊跷吗?”

叶景渊松开钳制,甩了甩袖子:“押运队伍在靠岸时就遭了埋伏,折损大半。到了幽州,又有五名参军趁乱越狱,被当场射杀。”他冷冷道,“剩下这不足二十人的证词,合情合理。”

温之言还要争辩:“可这些证供都是莫州长史……”

“那你这个河北道黜陟使是干什么的?”叶景渊厉声打断,“朕遣你专程查案,不是听你在此推诿塞责!即便证供有误,首当其冲便是你渎职失察!”

“何况那莫州长史张衍,经查实涉及霍氏逆党案,三日前在莫州内卫府围捕时,因拒捕被当场击杀。”他话音一顿,语气更冷,“因此,你此刻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

张衍死了?

温之言瞳孔骤缩,先前排除的种种可能此刻在脑中翻涌,最终指向一个令他难以接受的答案。

叶景渊缓步踱回御座,单手撑额,眉宇间透着几分倦色:“今日朝会上,中书令温之言与参知政事梁仁辅,关于从幽州战事延伸事件的种种指控...”话音微顿,目光扫过殿中众臣,“诸位朝臣,对此有何见解?”

殿中空气骤然凝固,陷入一片死寂。

群臣皆低眉垂首,无人敢与叶景渊对视。

温之言冷眼旁观着众臣面面相觑的模样,目光却渐渐失了焦距。

“梁仁辅。”叶景渊突然开口,声音沉沉地压下来。

“伪造正四品侯爵私宅房契与供词,构陷同僚,指使他人烧毁驿站、延误粮草…”每说一字,梁仁辅的脸色便灰败一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布置的局,到头来竟会反噬自身。

“即日起罢黜所有官职,交三司严审,一经查实,处以极刑。”叶景渊目光掠过梁仁辅颤抖的身躯,语气稍缓,“不过,鉴于其在朝多年,功勋显赫,且为皇后之父,故特饶恕其死罪。”

“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啊!”梁仁辅连连叩首,额头撞击金砖的闷响回荡在大殿之中。

然而叶景渊已漠然将目光转向殿左:“中书令温之言伪造调兵密函,擅自调兵,抗旨暗查江州案,勾结武将...”

“启奏陛下!”黄门侍郎的急报突然截断圣谕,只见他手持黄绢疾步入殿,跪地高呼,“太后懿旨到——”

叶景渊眉峰微蹙,目光在温之言的脸上停留片刻,沉声道:“太后?”

金全恭敬接过懿旨,小心翼翼地看了叶景渊一眼。得到颔首示意后,方才展开黄绢,略显尖细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晋昀长公主靖武帝嫡长女,天佑礼册,敏质端贤,言容有则,才德兼行,人皆仰之。温之言银青光禄大夫温晏嫡长子,簪缨世胄,经明行粹,综理朝纲,政术有闻,世所推重。太后懿旨,珠联璧合,佳偶天成,吉日良时,鸳鸯和鸣,人皆贺之。

然时移世易,事与愿违。理贵恩义,二情称怨,聚少离多,一无秦晋之同欢,二无佳儿之绕膝,却有参商之隙渐生,同床之异梦起。遂承皇太后慈谕,夫妻二人,一别两宽,解怨释结,各生欢喜,今生良缘,云散高唐。”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所有朝臣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温之言身上,或惊诧,或怜悯,或幸灾乐祸。

叶景渊则沉默不语,深邃的眼眸中暗流涌动,似有万千思绪在其中翻腾。

良久,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中,温之言缓缓抬眸。静如死水的眼底泛起细微的波澜,却又转瞬即逝。

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冰冷:“臣领旨谢恩——”

这一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又轻得几乎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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