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卿一夜未眠。
她在脑袋里复盘了一整晚路斯远昨天说的那些话，直觉告诉她，路斯远的出现肯定和十年前的事有关。
沈言卿抿紧了下唇。
生活好像开始起波澜了，还是说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分不清。
这几年，从榆中到国外，又回到榆中。
似乎时间停滞了，兜兜转转地，她还是待在原点，不管到哪儿都好像没走出过99年的那个冬天。
一股无力感漫上眼眸，如同一汪春水之上结了层薄薄的霜，万千情绪涌了上来，可明明凝在心头，但最后到嘴边却只化为了一声疲惫至极的叹息。
叹息过后她立马整理情绪。
不能以这种状态去山韵工作室聊合作。
这是家专注于传统艺术的工作室，由几个美院毕业的年轻人创立，以运营自媒体的形式为主，他们总能根据当下热点来找寻与之相对应的传统文化来制作视频，在网上很快走红。
其创新性思维与沈言卿的想法不谋而合，去年山韵工作室去国外取材时结识了沈言卿，两边很快约好要一起合作。
这一次，他们准备将敦煌飞天的飘逸和泼墨山水的洒脱融合进水下舞，用一个系列来展示敦煌文物在历史动荡下的颠沛流离。
沈言卿觉得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协同好了以后就立马买了回国的机票，一直很期待这次合作。
这才十月底，可榆中的温度就已经降到了个位数。
最近几天，整个城市都处于一片湿冷之中，像是榆中慌忙地想跳过秋天，用下不完的雨来告知大众，它正在提前走向冬天。
山韵工作室在一幢写字楼里，这里的楼高低错落，沈言卿找了好一会才找到C座大楼在哪里。
她的方向感向来不好，有时跟着导航走都会迷路，在国外时，梁曼就经常吐槽她这一点。
电梯直直上了十六楼，借着光滑的电梯门，沈言卿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穿着打扮。
大码的加厚灰色卫衣配上紧身的牛仔裤，一双笔直的腿此刻更是显得纤细，乌黑的头发被随意扎成丸子头，额前的碎发随意散开，青春的装扮却因为这双黑色的马丁靴和银色的圈状耳环多了几分成熟的气息。
她的皮肤好得出奇，丝毫看不出她已经是快29岁的人。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沈言卿大步走出电梯，跟随过道墙壁上的指示牌找到工作室的位置。
却在快转角的时候，一个隐隐约约的男声传到她的耳朵里。
不知对方在询问什么，可沈言卿似乎听见他说出了她的名字。
像是一个休止符，在走出转角的最后一步到来时，她停下了脚步。
工作室的大门就在转角约五步的距离。
沈言卿屏息凝神，全身心投入到听觉中。
——“沈老师和我们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我们并不了解她的个人生活啊。”
一个女声问到。
——“是吗，那就不多打扰了。”
——“诶李警官，你今天来就为了问我们沈老师的私人生活啊？”
闻言，沈言卿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不由得联想到昨晚梁曼的那通电话。
这个人会是昨晚找梁曼的那个警察吗。
危险的气息弥漫开来，她的大脑飞速旋转，一颗心狂跳不止。
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要活得无比小心翼翼。
自己能被警察盯上，那这个人来这儿要么是和路斯远有关，要么只是单纯的和十年前的案子有关，可他问了梁曼后又来了这里，却都没有问和案子有关的事，这就表明他或者说背后指使他的人的根本目的不在于他问的这些问题上。
再者，他也从来没有直接来找过她，表示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正在被人调查，可不想让她知道却又向别人表明了警察身份。
身边的人碰上警察问问题，熟人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告知她，例如梁曼，至于这里与她类似同事关系的人，因为警察问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所以他们要么是找借口和她终止合作要么是在心生疑虑中假装风平浪静继续合作下去。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能让她感觉到不对劲，都能够对她的生活产生影响。
先让梁曼告知她有警察在暗中查她，等沈言卿起了防备心之后再去影响她的工作。
她忽然想通为什么对方一定要表明身份了，根本目的是——
威胁她。
沈言卿心底忽地生出害怕的感觉，不为别的，她只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被打破。
她后知后觉自己用心维持的安稳竟是如此脆弱易碎，像一副笨拙描绘的单色糖画，一不小心被人触碰到就能摔到地上破碎。
或许只需要某个人的一句话，又或是一个冰冷的怀疑眼神，就能轻易地让她重新陷入那无边黑夜，把她永远锁在99年的那场暴风雪里。
她颤抖着呼吸声叹了口气。
太冷了。
那个冬天太冷太漫长了，竟然过了十年都还没过去。
过了两秒。
她像是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沈言卿的眼神沉了下去，如同眼底的那把锁被打开释放出了所有的冷漠，可转瞬即逝之间，她又重新晕染了一层温柔，仿佛刚才的神情只是别人的错觉。
沈言卿快步走了出去，在李旭即将回答女生问题之前热情地向他们打着招呼。
“老杨，我们半年没见了我还怪想你的！”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推开玻璃门进去。
老杨是其中一个短发有唇钉的女生，也是工作室的老大，听到沈言卿的声音后她也笑着迎了上去。
“亲爱的，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来呢。”
两人拥抱之际，沈言卿笑着和周围的几个人问好，随后假装不经意地将眼神落到李旭身上。
“诶小李子你怎么在这儿啊！哦对了，我最近刚回国，昨晚我还和路斯远叙旧呢！等下我这儿忙完了我们两个也可以好好聊聊天啊。”
她的话语清晰地落到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语气给人一种惊喜又熟悉的感觉，像两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李旭心里疑惑：小李子是在叫他么……
老杨和周围的人疑惑地交换了下眼神，随后搂着沈言卿走到前台前。
“李警官，你俩原来认识啊？那你有什么事干嘛不直接问言卿啊，真是的，你俩朋友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
沈言卿听出她的画外音了，抢先李旭一步笑道：
“瞧你说的，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人家我回国的事呢，出国的时候我又换掉了电话号码，你让人家怎么直接联系我啊！诶对了，他刚才在向你们问我吗？”
李旭脸上带着礼貌的笑，自然地看向她，目的不是撕破脸，李旭自然会配合她。
“没什么，就是听说你们认识，就想来问问你在国外过得怎么样，朋友嘛，关心一下。”
老杨旁边一个青涩的小姑娘笑呵呵地看向李旭：“现在来关心算什么，当年知道人家要出国联系方式都不留一个。”
哄堂大笑。
李旭应答道：“当年她和路斯远闹了点矛盾，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就突然出国了，来不及问。”
听罢，沈言卿面上笑着，一脸无害。
“这有什么的，我不就出国进修了下舞蹈专业然后在那边工作嘛，我昨天和路斯远什么都说开了，你来这儿他没告诉你吗？”
“没有，我一个人来这儿路哥又不知道，他怎么告诉我啊。”
虽然是刚进警局的新人，但李旭迅速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套话，可终究是没有实战经验，回答之前他眼神不经意地闪烁了下。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细微的表情却清楚地落到了沈言卿的眼里。
这下她确定了，不是别的人，还是路斯远在查99年的案子。
还是在怀疑她。
一直盘旋在脑海里的那个想法终于被她肯定了起来。
那他昨晚的提议，用她挡催婚是其次，想深入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才是真。
梁曼和工作对她而言是最重要的。
一个是在她最困难的时候给她帮助的最好的朋友，另一个，根据山韵工作室和她在网上的热度，如果莫名宣布取消合作必然会引来外界的猜疑，假设有人将今天警察来了的事传出去了，那沈言卿的事业必然会遭受重大损失。
路斯远你太狠了。
“是吗，怎么不等他告诉你了再来找我啊，我今天来这儿是为了和我们杨老板谈合作的，我们在国外的时候就定下要合作了，我可重视了，你去跟路斯远说，让他忙完了给我打电话，我们三个可得好好聚一聚啊。”
话至末尾时，虽然面上仍带笑，可她的口吻已经带了些冷，不如最开始的热烈。
老杨听说她很重视，立马卸下了所有怀疑，沈言卿在圈子里的热度她还是很想把握住的，立马附和道：
“言卿，你换号码了昨晚有没有告诉人家啊，人家不知道怎么联系你啊。”
沈言卿眸色不经意冷了些，“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的号码呢。”
不知这话是说给老杨还是李旭听的。
但透过李旭外套口袋的手机听筒，他们的这场戏一字不落地进到了路斯远的耳朵里。
他轻笑了声，瞬间明白了沈言卿那段话里的三层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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