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月看他沉默,突然有点后悔。
除了给她安排了太多课程、休沐日也要考校她的功课,映天仙君其实一直对她很好。她心里是知道的。
只是这大半月来,本来是日日不得休息,已经觉得有些委屈。好不容易,趁他外出过了点松快日子,回来又赶上质问,心里憋的气还是爆发了。
次日。仙宫学堂。
课程间隙,仙师不在学堂,仙子仙君们便又聊起了八卦。
满心萦绕着昨日被映天仙君考校时留下的烦躁,嘉月今日连话也不想多说。
但别的仙子的话,偶尔也会飘过来——
“姻缘那都是天定的,你就算再喜欢那位仙君,若是没有缘分,也没有什么用处啦!”
什么是姻缘天定?寄灵仙子说她和映天仙君是命中注定的仙侣。
他们都说寄灵仙子的话从未错过。
然而,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显然映天仙君对她如此懒散并不满意,嘉月也觉得被如此管束有些痛苦,如何朝夕相伴,共度此生?
自己看的那些话本子里,写的仙侣莫不是琴瑟和鸣,心心相印,或是互相扶持,志趣相合。并未见到,哪对如映天仙君和自己一般。
虽说他出身高贵,外貌俊秀,更兼得天赋出众,正如一个典型的话本子男主。但在那些话本子里,这样的男主,一般都会搭配一位同样惊才绝艳的女主。
就算最后当真配了一位懒散女主,那也是男主百般迁就宠爱。
有哪位如映天仙君对自己一般,日日只是考校与催促管束?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她实在难以想象,难道自己以后的仙途,便是日日如现在一般,被映天提出各种修行上的要求?
难道所谓天定姻缘,不过是将两人捆在一起,互相折磨?
一片嬉笑声中,不知是谁笑骂了一句:“月老掌管三界中的所有姻缘,既然于姻缘一事有疑惑,不如亲去月老殿一趟问问嘛!”
嘉月心中一动,便决意散学后去月老殿。什么复习,什么修行,都暂且放在一边。
散了学又已入夜。主殿落锁,月老不在。
院内倒是有个小仙子,借着夜明珠的光亮在喝酒。
一眼看去,嘉月只觉得眼前一亮。
那小仙子穿一身白底窄袖直裾,大致款式正是低阶仙子最常见的衣裙,只是在衣领、袖口、腰带、裙摆处额外做了红锦织花。其实用料并不名贵,但因为主人的一点额外用心,红与白的颜色交织辉映,更显得秀丽生动。
她的发髻里也编入了红锦织带,发丝光亮顺滑,织带颜色鲜丽,编在一起,煞是好看。
不比鸿煊殿亮如白昼,月老殿内夜明珠灯不过几盏,光亮柔和朦胧。
饶是如此,这仙子的衣着装饰也给人明媚之感。可以想见,若是到了白日日光最盛之时,这身装扮该是如何亮眼。
九重天上,简洁高雅才是主要风向。为了显示自己醉心修行,众位仙君仙子通常只穿着款式简单、色泽清淡、面料珍贵的法袍。一眼看去,高阶仙子法袍的面料更珍贵些,但大抵颜色款式并无很大区别。
嘉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红白交织的衣饰配色,堪称独树一帜。定然不是随意购买的成衣,而是这位仙子攒了份例,找霓裳院的司衣仙子特意定制的。
察觉到目光,那小仙子朝着嘉月转过了头,未语先笑:“你是哪宫的仙子,怎么之前从未见过?你也来求姻缘?”
在遍地美人的九重天上,乍看这小仙子的容貌似乎寻常,然而她眉眼弯弯,笑意清甜似蜜,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嘉月便也跟着笑起来:“我是鸿煊殿的小仙嘉月,于姻缘有疑,特来求问。”
小仙子又道:“现下月老不在,我是月老殿的小仙海棠。你有何疑问,不妨与我说几句。”
便邀请嘉月坐下,又为她倒了杯酒,道:“这是我自己酿的桃花酒,你在别处可喝不到,只有月老殿海棠一家,别无分号!”
嘉月端起那白瓷杯盏,见这酒液粉红,气味清甜,甫一入口便觉酸甜交织,香气盈满口鼻,正如海棠的笑意一般,让人想起春日的花果,有种纯粹的甜蜜。
小小的白瓷酒杯上也画着一朵粉色桃花,鲜妍生动。
嘉月端着酒杯,觉得很是新奇。
映天仙君平日是绝不饮酒的,鸿煊殿内便也没有此物。她在话本上倒是看过,说许多人借酒浇愁,借酒助兴,借酒抒怀,等等等等。
这是她第一次喝酒。尚未觉出那解忧抒怀的神奇功效,只觉得味道真是不错。
也说不上是吃惊还是敬佩,嘉月只在心里暗叹,这么好喝的东西,映天仙君竟然平日里从来不喝!真是个怪人。
一想起映天仙君,嘉月便问:“海棠,你有没有听过映天仙君和云纹玉佩的故事?”
“那当然啦,那可是九重天上最有名的姻缘传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海棠眉毛一挑,又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偷偷告诉你,九重天上喜欢映天仙君的仙子可多了。连琼音仙子都是呢!”
嘉月大惊:“你怎么知道?”
海棠得意又狡黠地微微一笑:“你若是见多了痴男怨女,你也一见便知。”
嘉月又问:“海棠,你说跟映天仙君结仙侣是什么感觉?”
海棠不紧不慢地把玩着桌上的红线线轴,一边说道:“谁要是跟映天仙君结了仙侣,那可是九重天上仙子们最羡慕的人啦!”
“这话怎么说?”
“映天仙君长得好,修为高,地位高,脾气也好。你看怀玉弄碎了他那从不离身的云纹玉佩,他也没有发作呢。”
想起映天教自己练剑、检查功课时的刻板模样,嘉月心想,你们只是没见他这幅样子罢了。
所谓脾气好,不该是像皓君仙君那样吗?无论是面对修炼勤奋、不断进步的怀玉,还是面对天赋低微、进益缓慢的仙子,都能面不改色,温和耐心,娓娓道来。
甚至自己在学堂上睡着,皓君仙君也并不提起,毫无责怪之意。
自己才刚化形不久,不过是懒散了点,映天仙君竟也不能包容。
见多了痴男怨女的海棠大概也想不到,映天对她这个命定仙侣,并不像对外人那般脾气好。
昨日才因为她课后并不复习,反问她为何如此散漫随意。
可这些事别的仙子也做过,也没听说谁像她一样,因为这些事被责难过。
但是,毕竟自己可能也有不对。
她初初化形,在这九重天上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全因为那日循着灯光来到鸿煊殿,被他收留。此后的日常事宜,全是他着手安排。
吃穿用度上,映天仙君一律是按高阶仙子的规格来安置她,在仙宫学堂的学费、修行所需的各类物品、丹药配剑……一应全是映天仙君准备好的,周到齐全。
她一开始毫无自觉,直到好几次发现自己当做稀松平常的修炼丹药,别的仙子仅有耳闻,从未见过。更遑论许多仙子还有司职在身,并不像她一样,只要在学堂修行功课。
她这才知道,自己的待遇果然与学室内别的仙子不同。
心里不是不感激的。
可是,为什么上完接连六日六个时辰的课,休沐日还要考校?
为什么散学后还该复习?
学堂里如她一般的低阶仙君仙子,一天至多能上四个时辰的课,休沐日也多出许多。
如果让她自己选,她也想像海棠一样,入夜坐在月老殿内喝酒,而非散学之后,还要复习,还要接受映天仙君的功课考校。
她愿意过海棠这样的日子,逍遥自在。
什么仙子的职责,听上去都太遥远了,跟刚刚化形的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决定换个话题,又问:“这红线,便是月老殿掌管姻缘所用吗?”
海棠点一点头,拉开那一卷细细的红线给她看:“红线绕树结千匝,讲的就是月老殿以红线,为有情人牵连姻缘。不过呢,姻缘一事,需要你情我愿,无论是天上还是人间,一方有意一方无情的事可太多了,就连有情人,也未必能终成眷属。”
嘉月问:“若是两方都无意呢?”
海棠道:“那也看情况的。须知姻缘一事,并非只有一见钟情,有些眷侣,一开始时彼此看不顺眼,可是历经种种波折,最后生死相许,缘定三生,并非少数。”
但是,要想象自己如何与映天仙君生死相许,还是太困难了。
映天仙君那样出身高贵、天赋异禀的人,除了他的修行进境,仿佛从未为了什么事物,特别挂心过。
嘉月幻想了一下他与自己缘定三生、生死相许的样子,感觉十分不协调,简直都要滑稽得笑出声来。
她看着海棠整理红线,问道:“这便是你的司职?你每天都要理红线吗?什么时候能理完呢?”
海棠道:“这些红线可没有能理完的时候。凡人说的剪不断、理还乱,也不过就是这样了!既然理不完,也无所谓强要理完。我每天只理够三个时辰,就去看话本喝酒。”
嘉月惊呆了,又问:“你不去仙宫学堂上课?”
海棠只是轻轻一笑:“不去。”
嘉月顿感心中的嫉妒更上一层。
这海棠仙子,不仅能酿酒喝酒,也不在仙宫学堂上课,每日只理三个时辰红线,这才是真的神仙日子!
嘉月追问道:“月老不苛责你?”
海棠这回转过头来,因为吃惊,原本就大的眼睛都更大了:“他为什么要苛责我?每日分内职责我都完成了!我不过是九重天上的低阶仙子,每月拿的俸禄是从月老殿的预算里出的,也不是月老大人发给我的。而且,若论俸禄,我的比月老大人可少多啦。”
嘉月问:“有人对我说,九重天仙子都有职责,须得勤勉修行、守护苍生才可以。那你说,做仙子是不是就该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修行?”
海棠道:“所谓守护苍生,未必全靠勤勉修行。”
她左手拿起酒壶,优哉游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接着道:“比如,月老殿掌管的是三界姻缘。就拿人间姻缘来说,简直是包罗万象。姻缘看上去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但姻缘一定,常常就是数十年的相依相伴,还可能牵扯到国仇家恨,简直就是凡人一生中最大的事之一,所欲所想,都牵涉其中。能帮凡人处理好婚姻大事,走完命定的姻缘轨迹,便也算是守护苍生。”
嘉月托腮坐在边上,顺着海棠的右手看向院中不远处的千匝红线,听她继续:“九重天上,人人不敢多说姻缘,好像潜心修炼、为凡人施加福泽才是正经事。”
“可是,如果不了解凡人所欲,不知道凡人所想,又怎么知道复杂情形应当如何应对处理,哪能真的为他们带来福泽?这与修行可全无关系,反而包容理解的心性、设身处地的努力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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