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剑道学堂。
怀玉发觉今日嘉月很是出奇。她的笑意时不时漫上脸来，原本清灵眉目更显灵动活泼，一改之前偶有出现的恹恹的神情。
怀玉问：“你为何今日如此高兴？”
嘉月抿一抿唇，才不好意思道：“映天仙君出门办事去了，下个休沐日回不来，便无人考校我了。少了许多事情。”
怀玉觑她神色，沉默半晌，才道：“你知道九重天上多少人想求映天仙君指点吗？哪怕一招半式？”
嘉月的笑意彻底收了起来：“为什么？”
怀玉道：“映天仙君的修行在同辈中遥遥领先，众仙子心怀仰慕。若得他指点，想必也能飞速进益。”更何况，不知多少仙子，正想得到他那云纹玉佩，成为那命定仙侣。
现在虽然那玉佩消失了，但谁知不是别的机缘，总要多接触接触，才有机会。
映天仙君与别的仙子素日来往就少，最有效的接近办法就是寻得机会请他指点，倒还能让仙君多说几句。一来二去，借着感谢的名义，来往不就多了。
嘉月一时无言以对。没想到自己避之不及的事，还有许多仙子求之不得。
——怀玉想必也很愿意请映天仙君指点几招吧，她这样一想，细看怀玉神情，才发现怀玉长了一双狭长的眼睛，瞳仁黑得神采分明。
又想起昨日，怀玉在试炼结界收剑一礼，风姿飒然的样子。她突然意识到，怀玉专注练剑时，眼中神光四溢，神情竟有几分肖似映天仙君。
她其实隐约知道，自己和怀玉确实是不同的。
这不同不仅在于性情。
怀玉是低阶仙侍，自己是花草精灵，本来出身并无高下，两人堪称平起平坐。
只是在仙宫学堂这些时日，她也能看出来，于剑道一道，身边比自己勤奋得多、开蒙早得多的仙君仙子，大部分修行进境尚比不过自己。
自己修习剑道时间并不长，在这学室内却只是比怀玉差些。相较别的仙子仙君，还是强出许多。
大概这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天赋。
以她私心想来，自己确实天赋出众，甚至比之映天仙君未必逊色多少。
若论天赋，怀玉比不上自己，然而怀玉的刻苦勤奋，是自己远远比不上的。
自己每日散学之后，已经精疲力尽。若非映天仙君要考校指点，经卷是不可能再翻的，剑法是不可能再练的，更遑论观摩惊则仙君的故事以悟剑道。
但如果是怀玉，一定会主动去做这些事，通过各种方式来进步。
从认识怀玉开始，她一直都寡言、勤奋、专注修行，虽然天赋未必多么出众，却总是各位仙师口中的学生典范。
或许含蓄如皓君仙君，不会直白地说出来，但眼神和语气是不会骗人的。
有怀玉的先例在前，嘉月不是不知道勤奋的好处，只是生性贪玩躲懒，仍觉得自己不需要那样刻苦。
仙子长生不老，修行之道虽然漫长，但也有的是时间慢慢走。更何况自己并无什么一定要建功立业、开宗立派的野望。
化形本已是意外之事，不过，从一株不能走动的柳树，变成四处活动的仙子，能接触许多新鲜事物，她也很开心。
眼前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苦楚，也并不深刻，就这么顺理成章一日日过下去。
修行上课，休沐日若有考校就临时准备，若无事便交些朋友，偷得半日闲。
自己远远称不上勤奋，但凭着天赋，每门课的进境在同辈的仙子中也算不错。
日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就很快乐，不可以吗？
像以瑶和沛柔一样，上完课后，休沐日补眠赏花，不可以吗？
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勤勉？把几乎全部的时间都用来修行进境？
她作如此想，也如此问。
听闻此言，怀玉神情比往日更认真，甚至有了几分沉郁：“嘉月，我跟你是不一样的。或许你能这样生活，但我不可以。我本来只是一介凡人，禀赋也不出众，因为机缘巧合，才得了贺玄仙君点化，有了上九重天修炼的机会。”
“你生在九重天上，不知凡间的普通人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缺衣少食是常事，便是病了，也常常得不到对症的救治，有时拖着拖着，人就死了。人间有太多没有办法的事。”
“我经历过这种生活，我忘不了那种绝望的滋味。我得到了现在的一切，我很珍惜。我不能辜负这个机会。我还有很多需要去做的事。”
她眼神逐渐渺远，顿了一顿，又道：“何况若论勤奋，我还远比不上映天仙君。”
彼时嘉月尚且听不懂这些话，只是被怀玉的情绪感染，也变得郑重了一些，挺起腰板坐直了，又问：“映天仙君如何？”
怀玉道：“你住在鸿煊殿，却不知道映天仙君晨何时起、昏何时休吗？”
嘉月道：“每日辰时，会有仙侍进来叫我，同他一起来学堂。想来他是比我起得早些。戌时散学回去，似乎他还要再练两个时辰剑道。”心中却道，只要不找我考校就好。
怀玉补充道：“映天仙君的勤奋是九重天上出了名的，几乎无人不知。除了散学回去会再自行练剑两个时辰，还要再处理些别的事务，或是修行打坐。”
……老天，原本以为映天仙君对她已经非常苛刻，万万没想到他对自己更严苛，嘉月感叹道：“这种日子，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下来的。”
怀玉道：“卯时起，子时歇。几千年来，映天仙君一直是如此作息，各时段的修行就像日晷一样准时。以前九重天上有玩笑，说若是不知道现在是几时几刻，去鸿煊殿看看映天仙君在做什么就行了。”
嘉月在心里算了一下，原来她每日还能比映天仙君多睡两三个时辰，对映天仙君的反感畏惧顿时少了一点。
好吧，看在他也如此辛苦的份上，就不记他的仇了。
*
昨日得知映天仙君外出，嘉月立刻给以瑶传去信简，约了散学之后去霓裳院找她玩。
时辰虽有点晚了，但赶在宵禁之前回去便好。
等嘉月来到霓裳院，已经入夜了。
院内以一盏盏夜明珠灯照明。院落很大，院内长长的天竹衣架上，悬挂着各种不同的衣料。
颜色轻薄、光亮美丽、垂顺柔软的天丝面料，想必是给仙子们做裙袍的；深青重紫、厚重笔挺的锦缎面料，看来像是给仙君们做礼服的；还有许多她不知应该用在何处、也说不上是用什么制成的面料……
嘉月顺着花砖铺成的道路往里走，一路上，看到的面料样式，比化形后看到的所有仙子们的衣料样式都多。因为好奇，每见一样新的，她都要走近细细端详。因此也走得格外慢些。
霓裳院的夜明珠灯也与别处不同，虽然盏盏也都做成宫灯样式，但灯罩确是顺滑轻薄更胜蝉翼的天丝。
灯光从天丝灯罩里透出，显出一种婉约柔和的冷白色。
天丝上灯罩上又绘以花鸟、山水等图案，颜色缤纷多变。
嘉月一盏盏看过去，只觉得美不胜收，简直心醉神迷。
原来别的宫殿院落，都比映天仙君那个只有松柏的鸿煊殿有趣多了！
以瑶用新制的仙茶和瓜果招待嘉月。
茶点装在莹白托盘上，旁边放了一方月白的流光巾帕。
仙茶清香扑鼻，闻之便生出怡然心境。瓜果切成小块，红的绿的黄的，盛在绘以竹叶的圆瓷盘上，看去便觉雅致优美，使人食欲大开。
她住的偏殿卧室并非十分宽敞，家具同嘉月的卧室一样，只有床、桌椅和小梳妆台。所用的木料嘉月不认得，单看质感，比千年海松木粗糙得多。
但桌上铺了月白绣竹叶、缀流苏的天丝桌布，盈盈生光。
床上布置了同样配色、同样刺绣的锦缎被褥。连浅碧色的床帐上也绣了连缀的竹叶，足以看出主人布置的用心。
一眼看去，就比嘉月的卧室温馨柔美多了。
原来，别的仙子过的日子是这样的。
做完司职、上完剑道课，还能休沐，有心情把卧室装点得如此美丽，兴味盎然。
嘉月顿觉前半个月似乎都白过了，这才是她该过的日子。
她得趁着映天仙君不在，好好享受这段有休沐的日子。
*
映天仙君回鸿煊殿之前，嘉月日日散了学去找新结识的仙子玩。
几日之间，她已经掌握了学室内所有仙子的八卦，学会了闲暇时间看话本子。
不过快乐的日子总是格外短暂，仿佛只是转眼，就又到了休沐日。
正如映天仙君所说，他这日也并不在泓煊殿。
嘉月早有预谋，约了以瑶等新认识的朋友一道去撷芳院。至于什么勤加练习，不存在的。
化形之后，这是她头一回和修为相仿的年轻仙子出门玩，看什么都觉新鲜。
撷芳院内春光正好。各式的花草树木缤纷各异，千姿百态。
化形之前，她在撷芳院中，与这些花草生长在一处，彼此其实并不陌生。只是作为生长在院中的柳树，和作为化形后四处走动的仙子，视角和感受都颇为不同。
以瑶当她是第一次来，十分热情地为她介绍：“撷芳院东南西北四分，四处景致各有风格……”
她也并不打断，饶有兴致地随着朋友们一路往里走。
等走到撷芳院中心，以瑶正说着：“前不久这里才办了春日百花宴呢，就是那天，映天仙君的随身玉佩碎了。”拉着她要去春归亭看，却发现原来的柳树不见了。
“咦，那棵柳树呢？”
嘉月思索着如何回答，却有一位别的仙子开了口：“或许是贺玄仙君移走了，又或许是化形了吧。”
“哎呀也是，”以瑶也不在意，接着说下去，“那天多少仙子怕是心都快碎了。也不知道映天仙君这玉佩碎了，以后的姻缘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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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休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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