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坚持由他来买票。
我受宠若惊。
检票员安静地在门票上打孔,我们走过大理石的阴暗通道,看见一道黑色的帷幕。
帷幕旁的服务人员礼貌地掀起帷幕请我们进入。
那是一条用黑布围起来的,仅容两人通过的窄道,弯弯曲曲,没有一丝光,要摸索着前进。
全身进入黑暗的那刻,卡特忽然将我揽入怀中。这个下意识的保护的动作让我前所未有的安静。
香脂的气味在沉闷的空气中漂浮着,盖掉了卡特独有的草木清香,耳边隐隐约约地有人轻声吟唱,如同圣歌。
参观者如夜间的幽灵,静默无声地穿行在各个展室之间。
灯火在幽暗的空间中打出奇妙的效果,映亮一幅又一幅有着历史感的油画,带来朦胧梦幻的效果,而油画之外,唯有黯淡与暗影。
仿佛暗示着我们只是历史的过客,唯有这些画永恒。
偶尔,在画室与画室之间的宽敞走道上,以层层黑纱隔出一个空间,其中,有戴面具的舞者在歌者的吟唱中跳着某种象征性的舞蹈。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我们来到下一个展室,画的风格忽然产生了变化——
一个孤零零地立在陡峭悬崖上的十字架
一座破败的雪地教堂
一名静静地屹立于海边,遥望着未知的孤寂修士
……
心头涌上不可思议的感觉,我瞟了一眼画家简介,是一个出生于上个世纪的德国人。
前方一片漆黑,除了我和卡特,再没有别人。
那是最后一间展室。
它只有一幅画。
看见这幅画的瞬间,我仿佛被某种魔咒震慑住。
画面的正中是一位背对着画布的绅士,正拄着手杖立在一方悬崖之上,观看着眼前的浩瀚云海,以及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层层山巅,它无穷无尽——
这幅画有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精神力量,我痴迷地望着它,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先生,你喜欢这幅画?”不知过了多久,卡特问。
我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读着那幅画的名字——《雾海上的旅人》——
同样出自那位德国画家之手。
“卡特,”我带着感情问,“你怎么看这幅画?”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这幅画很孤独。”
“孤独?”
“因为他是一个人。”他简短地说。
无论他攀上的是怎样的巅峰,看见的是怎样的风景,即将进入的,是怎样的境界——
他只是一个人。
无人分享,也无人理解。
我有些微的诧异,对于卡特看待这幅画的角度。
不,从这幅画中,我感受不到丝毫的孤独,即使在卡特做了这样的解读之后。
他抵达的,是从未有人涉足的巅峰,他观望的,是从未有人知晓的领域,他即将踏入的,是由神亲自创造出来的新天新地,至今未被染指——
这幅画有着广阔而博大的崇高意象。
若说他是一个人——
他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有一个朋友。
这个朋友不必时时刻刻陪着他。
他只要知道他在就可以了——
就像我知道路易在欧洲,卡特在二十分钟火车车程之外的,我的宅子里。
朋友于隐者总是第三人,这第三者如同软木,使其自言自语不致沉于深渊。
那是深渊一般微笑。
于一切隐者有许多可沉沦的深渊。因此他们渴望一个朋友,和他的高处*。
是卡特让我不至于沉沦。
与路易强拽着我不同,卡特让我自主地远离深渊。
他说过爱是唯一的救赎,如果我还值得救赎的话——
不,我止住思索。
卡特只是天真而已。
而我,早已不再天真。
夜间火车安静地驶离城市,我望着窗外渺茫的灯火。
“以后周六都来城里接我吧。”
“好的,先生。”
我怔了一下,转向他,“这不是一个命令。还是说,你不想来城里见我。”
“不,我当然想……”他说着停了下来。
“那么叫我威廉。”
他无奈地笑,“威廉,我每个周六都会来城里接你。”
我不依不饶,“为你刚才的行为,我要把惩罚提前——我现在就要听你念我的诗。”
他露出略微有一丝惊讶的表情,下意识看了一下周围。
我忍住笑。
他显得有些为难。
因为不知道我写了什么。
也许有一些可怕的内容。
但最终还是服从了。
我帮他拿着玫瑰,愉快地贴近他,听他压低的嗓音——
知道你的圣洁会把我燃尽
可还是忍不住要向你靠近
焚毁我
亲爱的(他又跳过了)
这于我是一种甜蜜
威廉
我们靠得那么近,那么亲密,如同耳语。
那位不幸和我们一个车厢的乘客不快地扫了我们一眼。
我微笑低语,“再念一遍。亲爱的。”
等回到宅子,已经很晚了。
卡特准备好热水,请我去浴室,我听见他在外面说,“先生,您的睡衣我放在这里了。”
“亲爱的,你拿进来给我好吗。”
他没有理我。
真是岂有此理,曾有一次,我要求他帮我擦背,他竟然隔着那扇门回答,“先生,如果您有这个需求,我可以雇一位有擦背经验的男仆。”
“我要女仆。”
他严词拒绝,“这不可以。”
我拖着懒洋洋的步子回到房间,一路上都没遇见卡特,他一定又去看护他的花花草草了。
他最近刚救活一株紫罗兰,告诉我说它还非常脆弱,天气不好的时候,他担心到会在夜里爬起来去看它。
我的视线忽然落在枕边,那里放着一张折好的纸。
我移开视线,装模做样地在床上读了一会儿书,然而心思完全不在那上面。
卡特还是没有来。
我最终打开了它。
朴素的字体,熟悉的风格。
言语不能形容
画笔无法描摹
是梦中之梦
然而梦不会如十字架般沉重
我常想
如果只是视线接触
就能传达
该有多好
卡特
我捏着这张纸,似乎有朦胧而狂热的情感渗透纸面,从指缝间滴落。
这首诗叫《谜》。
我想着诗中的词句,直到梦中也仿佛听见卡特在耳边轻语,“如果只是视线接触就能传达,该有多好……”
我忽然醒来,看见卡特在帮我拉拢窗帘。
“我吵醒您了?”
“你的花还好吗。”
“它们很好。”他来到我的床边。
我爱他爱我的模样,又纯洁又美好。
“晚安,亲爱的。”
“晚安,威廉。”
“我喜欢你的诗。”
他温柔地微笑了一下,带着一丝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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