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卡特轻声地唤我。
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他怀里。
已听不见渔村的乐声,海水翻涌得更为激烈。
我不认为自己的酒量有这么差。
“亲爱的,别扔掉酒瓶,这家生产商的酒肯定有问题。”
“您感觉不舒服?”
“我简直想跳下去。”
“我去找一个过夜的地方。”他企图把我抱起来。
我抓住他的大衣衣领,“你今天要叫我威廉,我坚持这一点。”
“好的,先生。”
我们在月光的照耀下下了山崖。
这条路并不陡峭,只是有时海风会吹起我的长发,挡住他的视线。
然后他会站一会儿。
“你想念伦敦吗?”我低声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伦敦的事,好像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似的。”
我笑了一声,“在我的身边,就会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经历,让你感觉人生漫长难熬。”
他重新挪动步子,“如果您可以不用再一个人面对这些,何况我并不觉得漫长难熬。”
“我有法国的夏昂先生,不需要你。”
他没有说话。
下山之后,我们发现一辆漆黑的马车幽灵般停在那里。
“是拉法罗医生吗?”赶车的问。
“是我。”我有些莫名。
“这是温德尔大人给您的信,大人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我拆开那封有花押的信——
意外获悉您预定了情人节来岛的夜班航船,锡蒂岛没有像样的住处,请务必来敝宅下榻。
祝您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您诚挚的
R·W
我读完信,“是我的一个病人,也是一个朋友,好消息是今晚我们不用在渔村借宿了。”
“现在已经过午夜了。”卡特不安地说。
我笑,“所以拒绝就更不礼貌了。”
在一段算不上漫长也算不上近的车程之后,我们抵达了一座很有些年头的府邸。
它哥特式的风格在夜里显得很阴森,每一个窗口都像一个空洞的眼窝,直挺挺地盯着我们。
卡特把我抱下马车,我仍然感觉不舒服,他用大衣裹着我。
一位上了年纪的干瘦管家在等着我们。
“温德尔爵爷此时不在府中,他希望您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他轻声细语地说,“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他手中的提灯如一个早夭孩童的鬼魂,引领我们穿过迷宫般的回廊与厅堂。
月亮透过高挑的窄窗照进来,在交错的光路下,我们几乎没有影子。
在一条走廊的尽头,两位侍者一左一右、仪式般拉开镶嵌着精美浮雕的门扉,我看见一个奢华的卧房,以及点缀于其间的错落烛火。
“房间里准备了一些冷餐,如果您还有别的需要,拉铃即可,有人彻夜为您服务。”
留下这些话后,管家与侍者行礼退场。
一个钟头前,我们还在天风海浪中哆嗦,此刻却身处一个温暖且物资丰裕的屋子里。
一切极尽完美,除了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这个误会的产生大抵是因为我订了两张情人节的夜间船票——由于天使岩的存在,锡蒂岛被当地岛民叫做“伊甸”,温德尔伯爵必然以为我带了一个女人来,而仆人们只是精准执行主人的命令:为拉法罗医生安排一个适合过夜的房间。
卡特把我放在床上,“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我觉得他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下意识将玫瑰还给他,他接过的同时单膝跪下来,很轻地说,“我去看看浴室的情况,也许您洗个热水澡能好过来。”
每次他这样看我,我都以为他会吻我。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抚摸他的面容,“亲爱的,我愿为你做任何事。”我喃喃地说,“只要你想到,告诉我。”
他握住我的手,不让我碰到他。
“如果我作为主人,有什么事做得不对,你可以提出来,”我很快补充,“当然,我可能不会改。”
他笑了笑。
“不,你对我很好……”
“那这是你期望的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曾经以为,当我爱一个人,我会很在乎对方是不是也爱我。”
我等着他后面的话,然而他没有说下去。
那种淡淡的,哀伤的情绪萦绕在他的眼眸。
我不解地望着他,当他再度开口,他说的是,“没有比现在这样更好的安排了。”
我的眼闪烁了一下,“你觉得这一切是神的‘安排’?”
“威廉,也许你还不愿意接受神的爱,但祂仍然爱着我们。”
我的表情凝固了。
祂爱我的方式是病态的折磨。
“今晚,祂不仅赐给了我们食物,还赐给了我们住的地方。”
祂的每一次赐予都是为了夺走。
我的抵触当然被他捕捉到了。
他哀伤地笑了一下,“威廉,无论你怎么想,你让我真实地感受到了神的爱,我感谢……感谢神让我遇见你,我感谢祂把你送到我的生命里……”
“你感谢神把一个恶魔送到你的生命里?”我口吻挑衅。
我不会忘记他在伦敦给我写过的那封信。
他又笑了。
“我现在仍然觉得您是。”
太过分了,我露出冤屈的眼神。
他接着说下去,很轻很轻,“但当您救治他人时,”他忽然吻了吻我额角的头发——
“是天使。”
夜里,我听着卡特宁静的呼吸,轻轻地把头靠在他肩上。
你才是天使。
一个天真的,被神随随便便牺牲掉而不自知的天使。
卡特一直说神把我送到他的生命里——
不,我微笑。
是神把你送来给我——
神把你送来给我,作为一件残酷的礼物。
你让我有了软肋。
不再无所畏惧。
从此祂可以真正令我痛苦——
海风一夜未停,在卡特醒来前,我安静地离开了房间。
这天早上,当男仆领着他来用餐时,我正对着阳光观察那瓶教会赠送的、让我难受了一个晚上的酒。
“亲爱的,您的上帝不仅赐给了我们吃喝与住宿,”我弹了弹瓶底,“祂还赐给了我们一枚订婚戒指。”
一枚设计浮夸的宝石戒指被包裹在厚厚的玻璃瓶底,冬日的阳光映亮了银色戒圈内镌刻着的两个名字的首写字母——
B & N
温德尔家的马车将我们送抵码头,半个钟头后,我们回到了纽约。
我不知道温德尔的仆人会怎样向主人汇报昨晚的事。
我想和卡特直接回家,但昨晚和杰克说了要开门,不想让顾客白等,于是让马车先绕去诊所。
卡特还在研究那个酒瓶。
“也许是工人制作时遗落在里面的,”他担忧地说,“我去报社刊登一则启事。”
“不,亲爱的,我认为上帝的意志是要我们留下它,竟然有进了玻璃窑炉都熔不掉的银戒指?这难道不是一个奇迹?”
“它可能不是银。”
“你这个时候又相信科学了?”
“先生——”
空气中有一种不寻常的气味。我们已接近诊所,奇怪的是,前方有警方拉线,不允许马车通行。
我让卡特在车里等我。
不少看热闹的人正在往前挤,还有抱着相机的记者。
“这位先生,您不能过去。”一位警官拦住我。
“可我的诊所在那边——”我忽然停住。
越过他的肩头,我看见了一片火烧之后的废墟与,一行粗野、刺目的油漆字样——
“英国猪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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