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飞酸流醋

陈三郎傻了眼,放下梳子,将他小心翼翼翻至侧身,见他阖目紧紧,似已陷入深眠。

轻轻推了他两下没醒,陈三郎满眼懊恼,一打自己嘴巴小声:“有事问事,你瞎扯什么,都把人听睡着了。”

宋家哥哥清疮去腐时吃了大苦头,这几日昏睡得多,气血双亏,也怨不得人家精神头不好。

半蹲了身子,陈三郎就水拿澡豆给他面上打了泡,拿刮刀小心给他剃须,髭须剃之一尽后,在他脸上上下下打量,看傻了眼。

拿帕子沾水,将他脸上须沬拭尽,陈三郎小声轻叹:“得有何样的爹娘,才生得出这男俊女秀的一双儿女?”

手攥帕子,陈三郎两眼放光地看着他,脑子里陷入期许:“若能跟宋小娘子生个一子半女,也当这般好看吧。”

撑起蹲得酸麻的腿,陈三郎端着杂物意迟迟离开。

他启眸,将一对浓墨刀眉拧皱,又听楚昭宁在后院里谈笑风生。

借着三月的暖阳,透过油亮的窗棂,他见她在后院与周二郎忙活,往竹架上晒草药。

她一个踮脚未站稳险些跌倒,周二郎眼疾手快,一把捏住她胳膊帮她稳住身子……他双目一敛,目光落在周二郎那只手上。

周二郎腾地就红了脸,赶忙松开她,闪避着目光道:“你脚伤未好,娘子小心。”

楚昭宁含羞带笑地,十分扭捏地,十分娇嗔地道:“鲁莽了,竟吓着了二郎。”

二郎?三郎?短短几日,便将医馆学徒叫得如此亲昵,她大好“本事”!

他刚要不悦地移开目光,又见从他屋里出去的陈三郎,在后院冲她笑盈盈迎了上去。

“宋娘子,你脚伤未好,怎地在此跟二娃晒药,随我回前堂择药吧,那活儿轻便些。”

楚昭宁转身望向陈三郎,又看向脸色变得不虞的周二郎,吱吱唔唔:“我、我看院子里阳光好,这树海棠也开得正艳,就同二郎一处帮帮手。”

周二郎往架子上晒着党参,冷言淡语:“师兄,先生离不得你,你去前堂忙活便是。宋娘子我能照料。”

陈三郎僵了僵脸,将手中杂物放到海棠树下的石几上,走过去接下楚昭宁手中的党参:“先生喜欢你呢,去前堂同先生多说说话儿。”

内屋,撑身坐起,看着院中相持的三人,他淡嗤:“妖孽!”

周二郎回身一觑陈三郎,转身从布袋里抓起一捆党参递到楚昭宁眼前,径直对她说:“宋娘子喜晒太阳,喜欢看海棠,师兄没听见?”

陈三郎抓住楚昭宁一只胳膊,也不看周二郎,也径直对她说:“先生跟你讲汉中王,才说了个头,走,让先生接着给你说去。”

她一脸懵怔,才被扯离几步,周二郎便抓住了她另一只胳膊,冲陈三郎道:“我也知道汉中王,我也能讲给宋娘子听。”

二人一人扯她一只胳膊,冷着脸,较起劲来。

“哎,哎,哎……”楚昭宁最怕这样的场合,口中连声,欲劝却舌头打结,“你们别、别、别……”

“宋梨花,宋梨花……”他从板床上下来,拖着伤腿双手扒住窗棂,冲院里被当着绳子拔的人喊,“你给我进来!”

“我兄长唤我,二位,二位……”楚昭宁一扭头,见内屋窗棂上贴着獠兵的脸,“我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亲兄长有召,两位医徒气乎乎撒开了手,楚昭宁逃也似地出了后院,转入他所在的内屋。

听她进屋,他犹未转身,面朝院子里冷言冷语:“陈三郎和周二郎,你喜欢哪个?”

见他情形,知他将院中的情形都看入眼里,楚昭宁还道他吃陈三郎的醋,大方打趣:“陈三郎归你,周二郎归我。”

他目光追随院中的周二郎,“为何选周二郎?”

“二郎圆脸虎目,肉鼻厚唇,是我喜欢的忠厚模样,还是个实心待人的好郎君。若非被你连累,我倒真想留在石牛镇。”楚昭宁颓然在板床上坐下,神情若失若惘。

她就想找个周二郎那般的郎君。

前几日,周二郎与她不熟,却怜她衣衫脏污,担心她囊中羞涩,劝先生莫用好酒,是个替人着想的周到人。看着老实敦厚,心却细得很。

若非嫡母逼嫁,她怎会流落天涯,今日得遇意中人,又怎会阴差阳错?

他转身看她,手指院中的周二郎,眉眼震惊:“眼皮子这么浅……竟喜欢他那模样?”

周二郎身子熊实,阔口粗眉,普通到扔人群里都找不出来。

因他转身正脸相对,阳光穿窗透棂,洒满他梳整一洁的乌墨发髻,耀亮他髭须一净的脸,晃得楚昭宁头昏目眩。

獠兵非宋青阳那般的柔美俊秀,五官却都安在合适的位置,望之令她有说不出的舒心。

加之他生得宽额广颐,粗浓的平刀眉,大眼睛,大鼻子,似角弓线条般的方唇……英武中竟透着莫名的贵气,沉稳中兼带着不可违逆的威严。

也就呆了一瞬,他的话便激得她火冒三丈。

外公逝时叮嘱她,莫似她阿娘那般眼皮子浅。

楚昭玉曾这般骂她。

他竟也这般骂她?

她恼火回骂:“不喜欢他,难不成喜欢你这个獠奴?”

“獠奴?”他嘴角两两一弯,气笑了。

这几日,宋梨花一进这家医馆就跟蝴蝶进了花丛,冲医徒们笑得花枝招展,谈得眉飞色舞,被医徒们奉着捧着,过得好不快活!

对他却不是嫌他臭,就是嫌他脏。

就没见她冲自己真心实意地笑过几回,一日鲜少来看他一回,眼下还骂他獠奴?

好歹,他也是……她竟然……

一瘸一拐走近她凑近脸,他语气里满带威压:“你也配喜欢本、本人?宋梨花,我们是在逃难,不是你媚惑众生的时候。等进了汉中你我两分,任你喜欢谁,我可不管着!”

楚昭宁震惊盯他须臾,一巴掌推开他的脸,“便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喜欢你这个死獠奴!”

他咬了咬牙,缓缓回正被她推歪的脸。看着她忍了又忍,还是被她直勾勾嫌厌的目光激怒。

他倏地一把捏住她的脸,冲她切齿:“敢再骂一句‘獠奴’试试?”

见他眼中带了杀意,楚昭宁骇得心头一惊。

獠,西南蛮夷者也……景国人惯常这般骂人。

此前她也冲他骂过,眼下却听不得?

脸被他捏得生疼,又被他近近威慑,楚昭宁脸上挂不住,噙泪低吼:“我受你拖累,花钱救你小命,你还冲我这么凶?我就骂你獠奴,有种你就把我杀了——獠奴!”

他脸蓦地涨红,眼眸愈恼:“宋梨花,你要记住你是逃妾,明日就启程,否则我可管不住我的嘴!”

楚昭宁如被雷击:“你……你混账!”

瞪他须臾,她一把推开他,风一般消失在屋门口。

他怔怔看着空落落的手,脑子里一片空白……

明明想哄着她尽快启程,刚才怎说出那么下作的威胁话?怎么就热血冲头失态了?

-

翌日一早,周二郎牵了黄膘马拉着马车,到医馆外头候着。

昨天夜里,楚昭宁从马车上取来三块金饼,一些香药,撵得老郎中拄着拐杖到处跑,誓要酬谢老郎中。

老郎中本不肯收她酬金,架不住她跪着膝行撵人,走哪儿跪哪儿。

医徒们劝了她一回,最终还是劝老师收下了她的谢意。

钟郎中万般不舍,架不住她去意已绝,红着眼吩咐徒儿们备些内服的疗伤药丸、外敷的药泥,方便她那不通人情的“兄长”路上养伤。

马车外,陈三郎与楚昭宁两两静立,彼此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陈三郎先将怀中的油纸包递来,红着眼圈道:“你走得仓促,我也只备了些干粮点心。今日与娘子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望娘子兄妹二人莫忘了石牛镇,莫忘了我这个陈三郎。”

楚昭宁解下腰间玉蟾做了回礼,也红了眼圈,怜惜他道:“我忘了你,我那哥哥却舍不得忘了你。只我这哥哥言行粗鄙,德性丑陋,配不上三郎高洁的性子,万莫惦记他,你值得更好的人。”

“娘子不记我,宋哥哥能记我,我心头也算欣慰。”

陈三郎失落点了点头,又品味话头不对,清秀的脸皱成一团。

“只是……我一个大好儿郎……为何要惦记宋哥哥?”

周二郎则陪獠兵坐在马车内,手捧好些药泥、药丸,讲述用服时当注意处。

嘱咐一迄,周二郎一掀帘子下了马车,见陈三郎手中拿着一只黄油油的玉蟾,显然是宋娘子赠的,便挤到二人中间来。

“师兄,莫阻了人家启程,再晚日头该晒了。”

见周二郎过来,楚昭宁赶忙也递去一只拇指大的油葫芦。

“虽它非金非玉,却是从青城山常道观求来的“福禄”,是观主罗天师开过光的,我一直贴身戴着。愿它佑二郎余生顺遂,娶得一房趁心如意的好娘子。”

周二郎接过,低头看了看葫芦,又抬头看她,一对上她恋恋不舍的眼睛,红了眼背过身去,讷讷道:“谢娘子。”

他在车内,听宋梨花骂自己粗鄙丑陋,本还耐着性子。

一挑帘子,见三个人都红着眼圈……缠绵难舍的劲头,看得他心头生厌。

目光两移,见陈三郎摩挲着手中的玉蟾,又见周二郎中手拿着只盘得黄油油的小葫芦,二人目光如看珍宝,神情既惜又重。

蹙眉一忆,玉蟾他见过,宋梨花曾佩在腰间。

可那拇指大的葫芦却没见过,竟是她贴身之物——贴在何处的贴身之物?

他忍不住冲她吼:“废话那么多,还走不走了?”

楚昭宁正满心不舍和眷恋。

与二位医徒,最紧要的是与周二郎一别,再无相见之期,他这一吼,吼出她满肚子怒火。

忍气吞声地没搭理他,她叉手辞别二位医徒,提裙坐上辕驾,一勒缰绳起驾。

挥手相送的医徒渐离渐远,马车驶入人群,她一个娇俏小娘子独坐辕架赶车,百姓们频频冲她指点。

帘子一掀,他自车内递出一顶斗笠,寒声命令:“日头晒,戴上将脸遮了。”

她头也不回地反手接过,一声不吭戴上。

日头?昨夜圆月有晕,今日明明是个阴天,有个屁的日头?

待将马车赶出石牛镇,寻个避静之地,她要与这獠奴新仇旧怨一起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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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梨帐中香
连载中蜀南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