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代罪

欢喜宗主看上他二人,原意本是炮制药人使用。欢喜宗养药人,有熬药、过身、炼化三步,炼化完,便是合阴阳秘法的肉鼎。肉鼎中备作细作暗桩的绝色,要调教风月,授以技艺,难得非常,绝大多数药人,仅是备给宗中护法与其下众多堂主使用,以做出其不意的杀手锏。常慕就听说,宗里五福护法中有个老人字寿号无寿的,他麾下的宗众,一半是他的药人,随时预备被榨干血肉精气,供他长进修为,增长寿延。

常慕那张脸庞,自然要充作暗桩。熬药洗涤经脉,越是天资卓绝,越要忍非人之痛。常慕虽毫无武功,却是难得的可造之材,是以熬药一步,便生生将他折腾半条命去,而寻常药人正日只需受熬药洗之苦,他要作暗桩,还得修习各类绝艺作娱人之法,若是稍有懈怠,便是肉刑加身,回到屋舍之中,还要吃常倾的冷脸叱骂,说他无耻下贱,竟然为了苟活而委身于人,连父仇家恨也不顾。

那座常家宅院,常慕从来不当作家。娘亲在年前过世,常慕的亲近之人,独独剩下这个有周公之礼的兄长。可红鸾教入建城的那日,正有媒人为常倾议亲。常倾说,之后有了妻子,他们兄弟二人也可如从前一般好。

常慕看惯他万花丛中过,知道自己不过是其中最便采撷的一朵,类似话语听过不下千次,早不信他的许诺。

常倾看他不说话,也想起那日青霖峰上常慕看他那冷酷一眼,彼时常慕说同他生死不离,分明是缠绵的话语,他却觉出股寒意,好似剧目里的含冤女鬼夤夜索命。他也骂不下去,只暗中想找机会从欢喜宗逃走。然而往日他的武者友人们教过的三拳两脚,又哪是欢喜宗武者的对手,他被抓回宗中,押到宗主面前处置。常慕听说此事,闯入堂中,常倾便一指他,说出逃皆是常慕主意。最终常倾仅被关了暗室,常慕则被罚去刑堂熬刑四十九天。

常慕熬药过半,眼下正是身心俱疲,生不如死之时。他素来体弱,又横遭劫难,众人都当他会死在刑堂之中,却不想他竟硬撑过来。第四十八日欢喜宗主步入刑堂,见了吊在污泥淖上浑身浴血的常慕,只叹了一句:“你倒是个命硬的。建城乐善好施的风流公子,在江湖上也有些名气,也不过是个强占亲弟,贪生怕死的伪君子而已。你钟情他,沦落至此,不后悔吗?”

常慕受刑四十八天,身体尽毁,哪怕活下来,也再做不成暗桩,不过是等着被分给某个堂主护法,从此成他们的血肉补器。他张开嘴,声音已然喑哑:“我兄长是个怎样的人,我早清楚,不需你来告诉。”

他嘴唇嗫嚅,终究还是问了一句:“他怎么样了?”

“你说要同他死生不离,你没死,他自然活着。”宗主冷哼一声,他看着常慕舒了口气,冰冷水珠滴落常慕头顶,年轻人的身体在半空中晃动,洞中死寂片刻,直到第三十颗水珠落下,他又问,“他想要你死,你甘心吗?”

常慕轻轻一颤,声音却仍旧无波:“人之常情。不过他想我活也好,想我死也罢。只要他除了因我活着,没有第二条路,就足够了。”

宗主叹道:“你有这份心,做肉鼎药人,恐怕委屈了你。”

常慕笑了声,分明浑身上下再无一块好肉,神情却是难得的愉悦。他低头看宗主,等他的下文。

宗主说:“既然你想要他,我给你更好的出路。”

“是什么?”

“拜我为师。”宗主说,“你既然看不惯他行事,难道就没有想过,彼时你的境地,也可以是如今他的处境?”

“你要他愧疚,可惜他不会。”宗主的声音带着某种蛊惑,水滴再次落下,而常慕的颤抖再没有停止。

海棠听见宗主说:“你可以更贪心一些,不必要他甘愿,你可以要他的人、要他的心,要他今后完完全全属于你。”

他的提议搔得常慕骨缝阵阵麻痒,曾经是常倾凭借自己的见识和地位强占了他,如今在欢喜宗中,得到宗主青眼的却是他而非他的兄长,他终于有了时机与能力,去断绝常倾身边他厌恶而又无能为力的情缘。同样的想法在海棠心中浮现。幻境中眨眼光阴如梭,她当了数月的常不慕,几乎快将自己与他认作同一人,常不慕对常倾那份既爱又憎的复杂情感,她体会得淋漓尽致。她心脏上一个小小的常不慕静静看着这一切,好似对一切都已经失去兴趣,支着下巴,看着被吊在半空中的自己点了头。

……

男孩昨夜干了件狗胆包天的事,回味着唇齿间的甜味,一觉睡到天光大亮。他坐起来揉揉脸,才懂得胆战心惊。他还记得男人如何精心地对女孩,就连她不小心露出了脸,也要立刻再遮盖起来。他想就是村庄里的女孩,大人们也不许她们同男孩往来,说是什么“坏了清白”,像那样的人家,肯定更看重。如果男人知道自己半夜趁他不在溜进房里,还咬了她一口,自己会不会被打死?

他忧心忡忡地被舅母呵斥干活,眼睛不时瞟向那所屋舍,生怕下一瞬里面就冲出个男人来,一巴掌把他拍死。

他正害怕着,那屋舍的门还真打开了来,男人站在门口,冲他一招手:“喂,你。”

男孩浑身一激灵,斧头掉到地上,差点砸到脚。

天枢只当他是被虐待怕了,心中多了些怜悯,声音更柔和了些:“你过来。”

男孩只觉他像勾魂的无常,又不敢不去,慢腾腾挪过去,缩着臂膀瑟瑟发抖:“可、可不可以不打我……”

说什么呢。天枢皱眉,问他:“这附近有没有溪流。”他见男孩实在傻得厉害,又补充了句,“有鱼的。”

“啊,鱼、鱼……”男孩脑子嗡嗡,伸手一指西南方,说,“顺着河往山的方向走,能遇到一条小溪,里、里面有小鱼的。”

他看天枢应下转身进屋,手足无措地在房外多站了一会儿,等确认他的确不打人,才劫后余生一般溜走了,连往屋内看一眼也不敢。

天枢看着床上蜷成一团的小主子,也觉得麻烦。

几日过去,那热来得倒是不如往日凶险,但天枢只是略通药理,并不知酆恩序身上生了何种改变,只知小主子身体稍好,不过仍十分虚弱,恐怕受不住轻功赶路,幸而小粟村地处偏僻,量那些人一时半会找寻不到,得了几日将养。同样令天枢头痛的是,小主子身上不舒服,脾气便不大好,吃不惯小粟村的糙饭野菜,记得来路上见了河,就想要吃鱼。

他抱着小主子,向男孩说的方向过去,在山脚下寻到一条清澈小溪,不过三四尺深,天枢将酆恩序放在岸边,兴致勃勃地搬开石头,抓住只小半掌大小的河蟹,问他:“吃不吃?”

酆恩序又被颠了半路,脑子晕乎乎的,恹恹看他一眼,他便把螃蟹丢回溪中,坐在酆恩序身边,将一路采折的杨树枝削尖,动作间左臂似乎使不大上力,他将树枝夹在左臂弯中固定,再用右手削切,酆恩序看他削树枝,眼神闪了闪,去抓他的左手。

“嘶……”天枢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抓住伤处,疼得倒吸凉气,连忙哄他将手放开。

酆恩序又捏了捏他小臂,把他捏得一阵装模作样的龇牙咧嘴,才闷闷放开手,抱住膝盖缩成一小团,问他:“娘亲受伤死了,你也受了伤,你会不会死?”

天枢不知如何答话,将削尖的树枝放到脚边,说:“保护你见到主人前,我不会死。”

他削了一把六七根杨树枝,走到溪边拿水洗净了,直接拿树枝刺鱼。银柳叶儿一般的鱼儿遭了大难,在溪水中四处奔逃,天枢瞅准了,眼也不眨地下手,再提起来时,银鱼被穿在树枝上挣扎,鳞片折射着平静而和暖的阳光。

天枢一连将一把杨树枝全穿满,才又回到岸上来,挽着裤脚在四周寻了卵石叠作小灶,找了干枝、枯叶,用火折子引燃。等待生火时,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银刀,一横利落将鱼鳞剔净,再一竖刺入鱼儿腹部划出口子,将脏器全部掏出,又提到水里洗净,才挨个支在石头上,烤给小主子吃。

小主子眼也不眨地看着在火上翻烤的鱼肉,他心里愁闷也稍散去些许,一同安安静静地享受这几日来难得的安宁。

然而隐约的窸窣声音很快将这份安宁打破,不过是因着来人冒冒失失,一听便不是武者,天枢才没有动弹,等到那道身影现身,他心里也觉得古怪。

酆恩序回头一看,只见是杨家人当狗养的那个小孩,手中抱着个木盆,装着杨家人的脏衣服,光裸的脚上全是泥土残叶,还有被叶子划破的细细血痕,挂着零星几颗饱满血珠,不知经历了如何的跋山涉水,才找到两人这里。

“我、我迷路了。”他抢先解释道,小脸涨红了看着这边,小声说,“本来是要去河边洗衣的,不知为何就走到这里了……”

天枢一百二十个不信,不过这么一个小屁孩儿,他也懒得搭理,只说:“沿着河走就是,快去吧。”

小孩悻悻欸了声,垂头丧气准备离开,酆恩序忽地抬头,问:“你吃鱼么?”

而后天枢便看见那孩子立刻变了脸色,兴奋得将手中木桶一扔,狗似的窜到酆恩序跟前。酆恩序穿着天枢路上换来的女童装束,玉雪可爱,这脏兮兮的小子凑到他身边,怎么看怎么碍眼。天枢看得额上青筋直跳,一把拎着男孩后领提开,他就蹲在旁边,结结巴巴地说:“吃、吃的。”

酆恩序说:“天枢叔,给他一条小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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