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往事，在金小姐心里埋藏了很多年。
刚升高一的一天中午，她无意间撞见费铭走进了音乐教室，还反手锁上了门。
金小姐申明，尾随的行为的确猥琐，但因为知道李理有去音乐教室午睡的习惯，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她义不容辞地跟了上去。
她趴在窗外，透过窗帘缝隙往里偷看，胸腔里像是揣了一只受惊过度的兔子。
据金小姐回忆，费铭先是调低了风扇档数，然后走到课桌旁边，低头看向正趴着熟睡的李理，再然后，俯下身亲吻了他的侧脸。
“我想冲进去救你来着。”金小姐有些懊恼。
李理斜了她一眼：“我谢谢你。”
“太震撼了，”金小姐吁了口气，“身体完全无法动弹。”
震撼她的不是那个吻，而是吻之前的那个画面——
朗隽挺拔的少年，静静凝望着沉睡之人，风扇徐徐送来柔软的风，暧昧地撩拨着草绿色的窗幔……
那本应是一副美好静谧的画面，可她却从费铭身上看到了挣扎与风暴。
“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他从没说过。”
“摩羯座真可怕。”
李理不置可否，却反问：“那你呢？”
“我……”金小姐一时语塞。
李理直直看着金小姐，却不讲话。
金小姐顿时面红耳赤，半晌，白了他一眼，小声嘟哝：“笑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理这才移开视线，嘴角浅弯起一抹笑：“小姑娘家家，心思这么重。”
金小姐抡起拳头，临了却生生定住，只在他胳膊上轻戳了一下：“你滚。”
她踢掉拖鞋，赤脚踩在我的尾巴上，软软地来回碾。
“论心思重，谁比得过你们家费铭啊，跟他比起来，我简直单纯得像是一根二极管。”
李理笑：“妄自菲薄了啊，金玉珠。”
“我说真的，就费铭这么能憋的，你都分不清他到底是情深，还是心硬，想想还真是挺可怕的，也就你了……”
李理一怔，笑容凝固，连同眼里的光也渐渐黯淡，仿佛世间一切已然了无生趣。
“我一直以为，是我先对他动心，是我先喜欢上他的，所以我甘愿被他拿捏，被他掌控。我给了他选择的机会，他明明选了我。”
金小姐默默拍了拍他的肩。
“尽管如此……”李理捂住自己的眼睛，“尽管如此……我依然爱他。”
他终于哭了出来，无声而克制，单薄的肩微微颤抖，指缝间的泪如同破碎的心和情感，被他努力掩藏了一个多月，终于在决堤的崩溃中一一曝光。
我感到心痛，仓皇无措地向李理贴近，下巴搁在他的膝盖上，垂着尾巴，只尾尖缓缓摆动。
李理的手掌随即覆在了我的头上，我的耳边骤然回响起他那天拉的大提琴曲，曲声低缓沉重，充斥着巨大的悲伤和痛苦，压得我喘不上气来。
金小姐沉默着，一下一下，轻抚他瘦削的背脊。
渐渐地，啜泣声平息了下来，李理依旧低着头，默默伸出一只手，金小姐立刻扯了几张纸巾塞到他的手里。
“谢谢……”
李理双手按着纸巾在脸上来回搓，完了又狠狠擤了一通鼻涕，重新抬起头时，他的眼眶、鼻尖，还有脸颊，全都红通通的，湿润的睫毛一缕缕地东歪西倒。
亚瑟曾嫌弃而怜爱地说起过李理哭过的样子，措词是“又蠢又可爱”，大抵就是眼前这幅模样。
“哭好了吗？”金小姐问。
李理望向一边不说话，金小姐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把脸转回来面对自己。
“哭好了就乖乖听我说。”
金小姐掸掉黏在李理脸上的纸巾屑。
“还记得那年你大半夜打电话给我吗，你哭着说什么分手了，解脱了，自由了。可结果呢，一转眼不又扎人怀里去了么？什么解脱，什么自由，狗屁！顶天算是出来放了个风。”
“这次不一样。”李理叹息，“这些年，我们不是没有迷茫过，也各自尝试了别的可能，虽然最后还是回到了彼此身边，想着要不再努力一下，别那么轻易就放弃了。可越努力，就越感到无力和无奈，感情也变得越来越沉重，每日每夜，压在胸口，令人痛苦不已。不是人人都是理想主义者，现实总是残酷，有些事并非努力了就一定可以，放弃并不可耻，只是选择另一条无关对错的路罢了。”
“那如果努力得还不够呢？”金小姐微微拧起眉，“我认为任何事物的转变都是有阈值的，好的、坏的，感情的破裂，或是蜕变升华，有时候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你放弃去俄罗斯，这是你做出的努力。费铭去相亲，据我了解，私底下也通通都拒了。但你俩吧，一个觉得过了就算了，说不说无所谓，一个怕对方误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两个人都抱着侥幸，最终对彼此只字未提。你看，你们各自就少走了一步，误会和隔阂就产生了，信任也慢慢被消耗掉了。”
金小姐戳了一下李理的额头。
“你跟费铭，十八岁到二十八岁，十年的感情，说断就断的？你啊，就是给自己划太多线了，其实同性也好，异性也罢，感情说穿了不就两个人之间那点事嘛。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要断，也得把事儿掰扯清楚，好聚好散，善始善终。你一句不问，他一句不说，往后几十年回想起来，除了后悔，估计就只剩下操蛋了。李理，你能不能暂时放下你那屁用没有的面子和自尊心。你得跟费铭谈，你们得沟通，不设目的、不带情绪，彼此真诚地交心，然后一起面对，一起找出症结，一起解决问题。为了这令人发指的十年，你俩怎么也得垂死挣扎一下吧！又不是被强，就地躺平了兴许还能爽上一波。”
李理一开始还好好听着，直到金小姐说出最后一句。
“金玉珠，我真的受不了你了……”
金小姐瞪他：“你幼儿园第一天就受不了我了，不也屁事儿没有地受了二十多年？你们天蝎男就是矫情，尤其是搞艺术的天蝎男，贼矫情，贼装！”
“您喝口水吧，姐。”
李理端起茶几上的玻璃杯递过去，金小姐爽快地喝了一大口。
“谢大舅。”
李理叹气，眼神却已然清朗。
“行了，别光顾着说我，你呢，再过两年三十了，还打算单几年？”
金小姐满不在乎地笑：“智者不入爱河。”
“所以你智者二极管按需切换是吧，”李理面无表情地鼓起掌来，“牛逼，受教。”
金小姐气得扑上去扯他的头发：“姓李的，我也忍你很久了！”
“滚啊，疯女人！”
“放肆！”
两人笑着，骂着，各自操起沙发上的靠枕疯打了起来。
亚瑟早已远离了战场，我凑到他身边，跟他一起看着又笑又闹的一对挚友。
“李理看起来好多了。”我说。
可亚瑟并没有我乐观，板着脸，沉默不语。
“你看，他笑得多开心，”我蹭了蹭他的脸蛋，“一定没事的，你别太担心了。”
亚瑟依旧一动不动，看也不看我，我又抱住他，企图吸引他的注意力，亚瑟没有抗拒，我于是趁机亲他柔软的耳朵，他一瞬间表现出不耐烦，但也只是偏开头，假意躲了躲，并未如往常一般光速闪猫。
这……很不亚瑟。
我头顶上的小花瞬间怒放。
幸福来得太突然，像一柄大锤，DuangDuang几下夯实了我的狗胆，也成功敲昏了我的头。我一闭眼，不管不顾地献上了自己充满爱意和口水的深吻。
“恶心！”
亚瑟终于亮出审判的利爪，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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