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费铭离开快一个月后,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李理称呼她金小姐。

金小姐很漂亮,齐腰的大波浪长发,高跟鞋又细又高,每一步都迈得风情万种。

她一进门就去抱亚瑟,亚瑟龇牙哈了一声,躲得远远的。

金小姐却也不恼,调侃亚瑟还是这么冷酷,之后又看向我,惊叹一句:好帅气的狗子。

女人笑容明亮爽朗,关键还夸我帅,我于是一眼就喜欢上了她,直觉她是一个好人。

李理拍拍我的头,说大毛,来,跟你金阿姨握个爪。

金小姐摇了摇食指:“是姐姐。”

李理笑:“那就差着辈儿了,你该叫我——”

“大舅。”

“乖。”

亚瑟说,金小姐是李理的挚友,交情比费铭还长,不过她人在外地工作,跟李理一年大概就能见个一两面。

我问亚瑟:“挚友是好朋友的意思吗?”

亚瑟说:“是最好的。”

金小姐在房间里饶有兴味地转悠,转进卧室正欲拉开床头柜时,被李理撵了出去。她面带不甘地挑了单人沙发坐下,点了一根烟,亮红色的指甲盖跟红唇相得益彰。

李理找了没扔的空矿泉水瓶装烟灰,金小姐睨了一眼,满脸嫌弃。李理说,要不就去阳台抽,你自己选。

金小姐嫌他矫情,李理骂她烟鬼。

厨房的水开了,李理给金小姐泡了一杯柠檬水。

“刚好过来出差,想着就顺道来看看你,”金小姐捧着玻璃杯轻轻吹气,嘴角挂着揶揄的笑,“狗男男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嘛,猫狗双全了都。”

李理笑了笑:“你倒是赶巧了,我今天刚回来,后天一早又得走。”

金小姐哼了一声,又问他去俄罗斯的事。李理回说已经拒绝了。

李理神情淡然,金小姐却愣住了。

“不是……圣彼得堡音乐学院哎,你梦寐以求的音乐殿堂哎,你每天三炷香的肖斯塔科维奇呢,你……”

她捏住李理的脸,怀疑蜥蜴人霸占了他的身体。

李理拍开她的手,白净的脸蛋被捏得微微泛红。

“圣音依然是我梦寐以求的音乐殿堂,肖斯塔科维奇也还是我男神。但是金小姐,人不能只图自己想要什么,还有自己该承担的责任和该尽的义务,承诺了就要守信。”

金小姐面露讥诮:“费铭那崽种有没有跪下来磕头谢恩,感谢你那~~~么地爱他?”

李理啧了一声,金小姐瞪他。

“话说他人呢?”

“死了。”

金小姐眨了眨眼睛,睫毛像蝴蝶翅膀般扑腾着。

“咋死的?”

“吃鱼被鱼刺卡死了,喝水灌进鼻子呛死了,吃没洗的苹果农药中毒死了,开车翻进水沟淹死了,唔……被花盆砸中脑袋,送医途中抢救无效死了。”

李理说完笑了。

我被那个笑容吓得一哆嗦,转头去找亚瑟,亚瑟正伸直前腿,用一个惬意舒展的懒腰安抚了我。

金小姐端起水杯,优雅地喝了一口水。

“吵架了?”

“分手了。”

李理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指尖微微一颤。亚瑟应该也注意到了,他跳到李理腿上,用脸颊蹭了蹭他苍白的手背。

金小姐却不以为然,凉笑着地哦了一声:“打算什么时候和好?明天,还是今晚?”

可她一扭头,对上李理的眼睛,笑容僵住,正襟危坐。

“就因为你去俄罗斯的事?你不是都拒绝了嘛。”

李理摇头:“也不全是。”

“那是他春节回家相亲?”

李理沉默了三秒,问:“你也听说了?”

金小姐点头,说前阵子谁谁谁在同学群里传这件事,她当时看一眼就过了,没问,也没当回事,以为他们自己能处理好。

“研修、相亲,不过都是导火索……我们之间一直存在着无法调和的问题。”

“什么问题?”金小姐拄着下巴凝视他,“得不到承诺,看不到未来,前路茫茫,眼前一片漆黑的问题?”

李理没出声,金小姐拿胳膊撞了他一下。

“别太崇拜我。”

“你要不顺道再去看个眼科。”

“嘴硬。”

李理没再回怼,轻轻抚摸亚瑟顺滑的背毛。

他说:“年前的时候,我问过费铭,现在还能不能跟女人做,他迟疑了……”

我恍然记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春节费铭回老家那天,李理送他到门口,开玩笑似的问了一句:费先生,你现在还能跟女人做吗。

费铭当时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

李理却笑了,说我就开个玩笑,看把你吓得。

说完就将费铭推出门,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记得发微信。

“我跟费铭都很清楚,他是可以有另一种选择的,像普通人一样恋爱、结婚、生子,那是一条简单平坦的路……十年了,这根刺一直扎我们的身上,只是我们都在刻意回避,拒绝面对现实。两个人傻乎乎地抱在一起,假装无事发生,假装岁月静好,但事实却是,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只有我。”

李理低垂下头,眼眶微红,睫毛浸湿,渐渐失去了声音。

金小姐亦无言,只默默搂了搂他的肩。

亚瑟说得没错,李理只会为了费铭掉眼泪,他那坚若磐石的强大心脏,有一块最柔软脆弱的地方只属于费铭。

可那些眼泪,费铭一次都没看到过。

李理在费铭面前可以天真,可以耍无赖,可以冷酷决绝,甚至歇斯底里,暴怒发疯,但他绝不允许自己示弱。

金小姐靠到沙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的顶灯,李理依然低垂着头,纤细苍白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亚瑟小巧的毛耳朵。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我感受到空气中流淌着的、丝丝缕缕的伤感。

“费铭那厮到底哪里好了?”金小姐忽然开口,嫌弃地蹙起了眉,“除了学习好点,个子高点,长得吧,还算有几分姿色……啧,烦人。”

李理一怔,被逗笑了。

“还记得高二那年的校庆吗?”

“必须记得啊,你一曲巴赫杀了个片甲不留,咋了?”

“费铭当时在后台。”李理说。

彼时,身为学生会会长的费铭正在后台张罗诸事,李理起初并未留意那个一直忙前忙后,却始终淡然持重且游刃有余的男生。

李理他们班的节目是大提琴独奏,临上台前,他发现自己大提琴的琴弦被人剪断了。

场面一度混乱,班主任着急,文娱部长着急,围着他的几个女同学也跟着急,仿佛她们自己的节目即将被腰斩。

唯独李理本人不急,默默靠在墙边,仿佛一个隔着玻璃罩冷漠旁观的局外人。

他回想起两年前,自己提出放弃钢琴,转项大提琴时的情形。

母亲态度中立,同意让他试试,不行再转回来。父亲无条件支持他任何决定,说如果大提琴能让你快乐,那你就拉。说完就联系了自己曾经音乐学院的同门,现任某交响乐团第一大提琴的师兄。

快乐短暂而易碎,不堪一击,比穿过指间的风更快消散。

断了弦的大提琴,孤单地立在角落的阴影里,手里的琴弓,忽若千金。

李理心想,要不就放弃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这个想法悄然冒头的一瞬间,费铭来了,他问李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温和低沉的嗓音像一只无形的手,把李理拉进了玻璃罩,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玻璃罩里嘈杂又闷热,李理脑子晕乎乎的,没办法思考,心跳也微微乱了节拍。

可还没等他理清心绪,费铭又走了。

这位靠谱的学生会长重新调整了节目顺序,又找老师借了小电驴,说要去买新的琴弦回来。

那年头,琴行本就不多,卖大提琴琴弦的店更是稀缺,最近的一家骑车都要半个多小时,可费铭没到二十分钟就回来了。

十一月末的天很冷,一直在下雨,男孩浑身透湿,刘海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

他把琴弦递给李理,指尖哆嗦着,碰到了李理的手。

“他的手指又冰又凉,可琴弦却因为一直被他揣在怀里,捂得热乎乎的。他说李理,你看看,我买对了么……他当时整个人都在发抖,看我的眼神小心翼翼又充满了期待,就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可怜巴巴地在跟我说,我好冷,快抱抱我好不好……”

李理垂下眉眼,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来。

那个转瞬,人声喧沸的后台,忽明忽暗的光影,费铭的眼神像一列疾驰而过绿皮火车,轰隆隆地碾过李理的大脑。

兵荒马乱中,他只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不伸出手牢牢抓住眼前这个人,那么此后每一天,他都将只是一滩支离破碎的腐肉。

“但那也许只是偶然,”李理说,“甚至并非正确的。”

如同将死的蚌,慌不择路吐出腹中的珍珠,而费铭偶然间伸出了手,恰巧接住了他的一颗真心。

正是这一瞬间的恰巧,给了李理跨出第一步的勇气,虽然这样的勇气,他在挣扎和彷徨中积蓄了大概半年。

高二快结束的某天,李理跑去费铭他们班的教室,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费铭叫了出去。

他问费铭,你有女朋友吗。费铭说,没有。他又问,那男朋友呢。费铭一愣,仍说没有。

于是,李理再问:那你喜欢女生还是男生。

而这一次,费铭沉默了。

三楼的走道,栏杆外的树梢上,趴着一只亢奋的蝉,吱吱叫着,惹人心烦。

“费铭,如果你OK的话……”李理抬手,拢了拢后颈汗湿的发,“咱俩试试?”

他扯出一抹随性洒脱的笑,心里却慌作一团,手心里全是汗。

决定去找费铭的前一晚,李理彻夜未眠,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和场景,冷然拒绝,惊诧或蔑视,再或是,把他当作一个疯子,避之不及……

但此时此刻,李理才猛地惊觉,他和费铭的面前有且只有两条路——成为恋人,或从此陌路。

而后者,是李理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他抛却了尊严,斩断了退路,把选择权毫无保留地交了出去,只等费铭开口,一言既定生死……

“如临金阁,见若未见。”李理说。

“少看些三岛由纪夫吧。”金小姐轻叹一声,“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比你更早动心的,其实是费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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