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究竟跟谁姓的问题，李理和费铭之间进行过一番接近辩论的对话。
费铭说我是他买回来的，理应随他姓，叫费大毛……当时旁听的我，内心是拒绝的……李理反驳说费铭已经把我送给他了，往后他才是我老爸，于情于理，我都得姓李。
好的，李大毛还行，有种接着地气的高级感，我冲李理露出了微笑。
“家里两个崽都跟你姓了，李亚瑟，李大毛……”费铭露出极其罕见的委屈表情，像一只被抢了蜂蜜罐的可怜熊仔，“干脆我也跟你姓好了……李铭，听起来真不错。”
李理乐不可支：“觉悟是好的，但李铭听起来会不会有点土。”
“怎么会呢，能被冠以‘李’这个尊贵而高雅的姓氏，实在是鄙人毕生之荣幸。”
“……别别别，还是我跟你姓吧，”李理总算察觉到了费铭的小情绪，赶紧起身抱住熊仔，手掌在他的背脊上来回轻抚顺毛，“费理，唔……太棒了，一听就是个惊才绝艳的大聪明。”
“不，李铭很好，我决定了。”
“我说了，费理赛高。”
“李铭。”
“费理！”
于是，又一场辩论开始了，从客厅到卧室，从沙发到床上，持续了一晚上……
*
李理想要坐起来，但没能成功，大概那一笑已经耗掉了他仅剩的一丝力气。
“李理，对不起！”
我赶紧跟李理道歉，埋下头把手机往他手心里拱，他的指尖碰到了手机，忽地一僵，随后一把握住。
李理拨出了那个号码，把手机贴在了耳边。
我和亚瑟屏息凝神期待着。
听筒里持续传来“嘟……嘟……”的声音，最后，一个毫无情感的冰冷女声提示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那句无数次从李理手机里传出来过的、温柔低沉的“怎么了，宝宝？”始终没有响起。
“真是的……我在干什么啊……”李理闭上了眼睛，一如深空尽头湮灭的星辰，他移开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胸口上。
“为什么不接电话！”亚瑟气得浑身炸毛，“我要杀了他！”
我理解亚瑟的愤怒，无力为费铭辩解什么，因为我也气恼他的无情，只能沉默地把脸贴在李理的胳膊上。
他的皮肤滚烫，覆在上面的汗珠却一片冰凉。
血液在他的血管里缓慢流淌着，时间滴滴答答，悄然带走了那些微弱的脉搏和呼吸，以及嘴唇上最后一丝血色。
忽然——
“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把所有的烦恼所有的忧愁，统统都吹散……”
熟悉的铃声骤然响了起来，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
一定是费铭打过来的！
我飞快支棱起脑袋，激动难耐地拱了拱李理的手。
可李理毫无反应，他又晕了过去。
我像刚才那样用力撞他，站起来拿前脚压他、踩他，亚瑟甚至跳上沙发咬他的耳朵，撕扯他被冷汗洇湿的鬓发，可他依旧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就好像……
铃声戛然而止，房间里再次沉入死寂。
我看着亚瑟，他也抬起头看向了我，我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沉的绝望，像是极具腐蚀性的浓稠毒液，正一点一点淹没我们的心脏。
我们该怎么办。
我在心里问自己，并对自己身为一条狗而感到悲哀。
“大毛，过来。”
亚瑟走到落地窗前，身后是夜色中的阳台，他的眼神很平静，之前所有的焦虑和绝望倏忽间消散了。
我就知道，没有什么能难倒亚瑟，他一定想到了别的办法。
落地窗关着，但并没有上锁，我凭经验轻松打开了。我和亚瑟来到阳台，吊椅孤零零地悬在角落，是李理前不久搬出来的，但早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很久没有坐过了。
楼下花坛旁坐着三三两两乘凉的居民，两只小狗在他们脚边打转，旁边一块不算大的空地上，大妈大婶们正跳着广场舞，几个小孩子在其间窜来窜去，嬉戏尖叫。
盛夏的夜，一片嘈杂。
“大毛，叫。”亚瑟命令我。
我大声吠叫了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中大型犬的叫声是可观的，尤其在楼与楼之间回旋共鸣的情况下，很快盖过了广场舞的音乐。
我卖力嚎叫，持续不断，楼下不少人陆续仰头张望，有的指指点点，更有人气愤地嚷嚷了两句，巡逻的保安还拿手电往上照了照。
但没有人来敲门，一个都没有。
人们只是被我的叫声吸引了注意力，却并未解读出这些嘹亢的吠叫，其实是一声又一声绝望而焦灼的求救信号。
喉咙渐渐发干、生疼，像是火烧一样，但我没有放弃，还抱着一丝希望。
“够了，停下吧。”亚瑟轻声开了口。
我戛然而止，怔怔地看着他。
“大毛。”亚瑟叫我的名字，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口吻，“你曾说过，你到死都会喜欢我……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我斩钉截铁地点头，说我爱他，仰慕他，憧憬他，我是他最忠实的伙伴，最虔诚的追随者，即使死亡与轮回都无法消除我对他的爱……
亚瑟打断了我：“那你愿意为我去死吗？”
我怔住，大脑一瞬间空白。
眼前忽然浮现出一片荒芜的杂草地，劲风在草尖上回旋，发出呼啦呼啦的尖啸声，鸟儿的尸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僵硬了，鲜血在森白的尖牙上蜿蜒，绿宝石一般眼睛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尊贵威严的王，至高无上的神祗，我的亚瑟。
“我……愿意。”我张开嘴，一字一顿地说，“我愿意，亚瑟，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我一无所有，别无所长，如果一定要我为亚瑟做些什么，死亡恰恰是最微不足道的。
“好。”
亚瑟的眼里毫无波澜。
“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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