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孟晏驾驶机关鸢以来开得最快的一次，无他，纯粹是出于对食物的敬畏，更确切地说，是对越朗师门厨艺的另一种认可。
只是飞出他师门后，她才调了情绪，这么多海货送到自家师弟师妹手中，该能有个不错的结局，虽然这点“不错”并非属于它们。
越朗技艺精湛，画符没花去多长时间，让孟晏有机会瞧上夕照的残影，踩着它留在自家谷里的尾韵落了地。
自以为悄无声息，望见灯火通明的机关小院时，孟晏还是忍不住推开了门。
“晏师妹——”
鬼哭狼嚎般的叫喊声四起，为防丢人，她几乎是立刻躲入了门中，反手把院门关个严实。
“我们想你了晏师妹！”
“出去这么久，日子过得一定很苦吧，每天能吃上饭吗？”
“机关雀嘎吱嘎吱飞回来时，我和师姐高兴地钉坏了两块木板，你终于记起山沟沟里的我们来了！”
诚然，机关小院的大家是整个谷里流动最少的，之前是因为带着手艺出去也容易饿死，现在则是没完没了地赶工，腾不出空闲满地溜达。
但不过是一月未见，至于哭得这样惨烈吗？
年纪最幼的孟晏不能理解这群年长的成年人，只好挨个草率地哄几句，他们睁不开眼睛看，她也省得好好比划，拍拍肩抹抹泪，就当是安慰过了。
“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们都有努力干活，炉子造了，鸟也拼了，试飞也快结束了……”
孟晏满意地点着头，听到后面，她木然叫了停，“你们都干完了？”
“没呢。”师兄抽泣着，结巴道：“我们还，还没试过载人飞呢。”
“试了。”师姐冷静打断他，“今早几个别组的娃娃自告奋勇要来试驾，我道他们年龄不够，他们便说陪驾也行，立了字据保证不乱动，乖乖跟着到天上走了趟，这批机关鸢已经可以正式使用了。”
下海捞鱼的工夫，师兄师姐就把日后几个月的安排给做尽了，孟晏大喜过望，决定凑个双喜临门，把新带回的好消息一同道与他们听。
“机关网？”
“而且是出海捕鱼用的那种？”
孟晏脑袋点个不停，把一沓厚厚的预定纸单掏出，放在开了七八条缝的干裂桌面上，铺平后逐一指给他们看。
师兄师姐彼此对望，脸上表情是难得的一致，推搡中，派出嚎师兄代为发表意见：“晏师妹啊，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都没去过海边，就连那边人用的平常渔网长什么样，我们都只能靠听和猜，更别说做出个功能齐全的机关渔网了。”
在他身后，大家狠狠点着头，仿佛要凭空点出渔网样貌来。
“好说，我把图纸画好了，织渔网的手艺过两天再教大家，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孟晏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便往门口走去。
“什么事这样急，需要帮忙吗？”
她走得匆匆，大家放心不下，夜里聚在院中本就是为了迎她回来，干活是明天该考虑的事，众人一合计，冲出门追她而去。
向来被收在身上的机关鸢，今天竟离了主人单独待着，翅膀上托着几片枯叶，看来是自孟晏回来后就一直停在这里。
“来得正好。”听到脚步声，孟晏乐出了花。
师兄见此异景，不由忧心：“是机关鸢零件出问题了吗，怎么没收起来？”
“放了些东西占着舱位，机关拼不到一起。”孟晏招手示意大家快来。
深褐色木板像是沾了水，颜色沉得发黑，但观整架大鸟，只有舱里淋了雨，外身倒干得能扣下层皮。
“这么罕见的局部有雨，也是让师妹你碰上了！”
孟晏掸开嚎师兄扒拉机关鸢的手，指了指舱里活蹦乱跳的网兜，“手闲啊？刚好有活干。”
乌泱泱一大群人像在进行某种神秘仪式，从机关小院拥到山脚，又说着吵着拥去灶房，把尚在刷锅洗碗的师弟吓个够呛。
“太多了师兄师姐们！”师弟眉头快哭到眼睛里了。
“站不下的话，我们退出去几个。”师兄拍拍胸脯，招呼着人就往门外退。
“不是人多。”
师弟欲哭无泪，张开网口给他们看，借着随时会断气的烛火，只见乌漆墨黑的网底，浅浅一层水里摞着好几层鱼，更不用说它旁边的竹筐里还有虾和蟹了。
数道求助的目光穿过墙面落到孟晏身上，她似有所感，透着窗缝向灶房里看去，正巧和一双双眼睛对上。
“要不……先养着？”她眨巴道。
屋里顿时热闹起来，你来我往的对话飘出窗沿，顺风灌进孟晏耳中。
“你会养鱼吗？”
“没养过，你呢？”
“我差点把鸡养得吐白沫，才被赶来搞机关的……”
同病相怜的众人好一番唠，忽地想起到海边体验了一个月生活的孟晏，她既然学会了织渔网，那……
静悄悄的院里，除了缄默不语的月光，哪还能寻到半分影子。
机关组的大家若有所思，喊着什么上工啊，奋斗啊，就如流水一般消失在了黑夜里，余下不知所措的灶房师弟和偶尔翻个面的海中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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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来吃饭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孟晏站在远处瞄了眼，觉得饭吃到肚里就行，不争先后，便绕开了人群，漫无目的晃在谷里。
数月前青翠欲滴的繁茂山谷，现如今秃的秃，红的红，裹着不浓不淡的雾气，叫人看不细，又直想游在林野里。
随处乱踩，枯叶碎声凑耳响起，铺到尽头，一道缓缓漫着的清溪将它们隔断，溪上闲坐着两只大鹅，于赤黄间理着毛，经浮水碧波悠悠而荡。
不对，并非理毛，看姿势是在衔着什么东西，谷里何时竟真在溪中养了鱼吗？
有心比着河鱼同海鱼的区别，孟晏朝溪边走去，大鹅见状就跑，两只脚掌在水面划出条条波纹。
她只当是两个家伙记性好，念着上次的仇发怵，冲它们做了个鬼脸，到溪边蹲下，俯身看去。
谷里蛮领先的，养条鱼还特地拿网困住，生怕它们长腿跑了。这网也有点功夫，和海边渔民的足足有八分像，差的那两分烂在了边角的洞上，不似外钩，不似自然磨破，更像是……
孟晏抬眼看向大白二白，两道白影撅着屁股头也不回，怎么像是它们的杰作呢？
从天时地利的洞口往里看，鱼尾摆动有力，鱼身健硕杂色，分明有光，却不见鳞片晶莹，上次见到这样的鱼还是在海边。
她眉尖一挑，正要扯出渔网看个仔细，忽听大鹅惊叫，哀惨难略，身为师妹，理应助师兄脱离险境，她便先放开了手中的网，快步向两个二愣子跑去。
受苦吃痛知道求和了，两个家伙待在原地不敢乱动，楚楚可怜张望着孟晏，时不时大叫几声用以催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受了欺负。
“你们别飘在水里，靠岸过来下。”孟晏打完手势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绷直嘴往天上白了眼，蹲下身子轻轻朝它们招起手。
师兄就是聪明，求救的师兄更是通人性，嘎着扭了头转过身，四只脚掌推开水面，忙不迭向她奔来。
把大白从水中提溜出来，放在眼前转了一周，终于不负鹅望在屁股底下捉出只螃蟹，二白的则卡在翅膀里，蟹钳死死夹住它们的长毛，怨不得叫的比骂的都难听。
“小晏啊，刚回来就玩师兄啊？”拐子李一如既往地神出鬼没，每次都把她逮个正着。
扔下手里鲜活的白师兄，孟晏捏着两只螃蟹递给他看，为自己证明清白。
“这小玩意儿是你带回来的？”拐子李稀奇着，手把胡子捋得翘起。
孟晏回头指指溪里的网兜：“不是咱家自己养的？”
“不能够啊，昨个晚饭后还没有呢。”
“那应该就是我送去灶房的了。”孟晏了然，从水里捞出渔网，同那些不能更眼熟的鱼打了照面，又给按回了溪里，“我同师弟开玩笑，说吃不完就先养着，他是真听劝。”
“哦！”拐子李长叹道，手顺畅滑到了胡子尾尖，“我道今天怎么个个都不赖床，想着吃早饭来了，合着都来看新鲜呢。”
“您不去瞧瞧？”
“我个糟老头子同小年轻们争什么。”他袖子一甩，侧身立在溪岸，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只听这隐世仙人别着头道：“小晏，你年轻，你去替为师探个究竟。”
孟晏：“……”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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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孟晏拎着卖相丑得出奇的海货们来到拐子李屋前，忍住了借根银针试试毒的打算，她敲开了屋门，把东西在桌上摆好便转身离开。
拐子李在屋外与她碰了面，看她两手空空，道：“不吃点再走？”
“不了，连着吃了几十顿，我更愿意吃口馒头调个味。”
得偿所愿啃上了馒头，孟晏却尝不出味道，盯在师姐碗里的鱼上走神。
鱼肉虽鲜，奈何有刺，虾蟹虽嫩，奈何有壳。若是越朗在就好了，这些根本不用她看，盘里自会摞得满满当当。
不吃不看不想了。
“想什么呢晏师妹，愁眉苦脸的。”
师兄端着碗在孟晏身旁席地而坐，碗里的香气扑抢着刺激起她的脑袋，惹得她在心中叹气连连。
“在想怎么教你们这群旱鸭子织渔网。”
“那你得多愁一会儿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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