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大抵十五六岁,有着窄窄的一张六角脸,额头也是窄窄的,灯下映出圈短短的细绒毛,愈发小了,藏在琵琶后,低着眉,吊梢眼微微上扬,偷偷看他,好奇,又怯生生的。
叫什么名字,他忘了,也许根本就没问。
陆行渊回府时,她就坐在石桥小径边的秋千上,拨弄着琵琶弦。
树影里婆娑几许霞光洒了,泼得到处都是,小虫儿飞着,琵琶断断续续,透着股生疏,又旁若无人的自在,那里离孔雀苑算得很远,也许是为躲清静,也许,本就是为他而来。
不过陆行渊还是停了半步。
全兴眼尖上前唤人,她惶然地忙转过来,陆行渊倏忽间,似乎听见耳边错觉,有人问:
“四哥,你听我弹得好不好?”
那么雀跃地、期冀地、骄矜地问他,满脸是擎等着人赞许、夸奖的神气。
“好得很。”
陆行渊忽开口道。
然而细听寂静的书房里,分明只有他自己的声音。
回过神来,她的又一首曲子,早不知什么时候弹完了,瞧他抬眼,忙抿唇重新低了眉。
为那句赞赏暗暗地欣喜着,脸颊到耳朵不由自主地染上层红,悄悄略显出忐忑地往后藏。
窗外天色已近黑透了,树梢间的霞光换成了并不圆的一轮月,院外的梆子,这一棍恰好敲到亥时,陆行渊突然间很觉几分倦怠,两指揉了揉眉心,闭目淡声道:
“退下吧。”
“檐下自同全兴去领赏。”
年轻的姑娘顿顿地坐了一坐,片刻衣裙窸窣,这才起身福个礼慢慢走了。
原本寂静的书房,摹地就陷入段空泛而浓重的死寂里,没有活人了似得。
陆行渊就那么靠坐着,片晌没动。
直等走出书房,抬眼见茯苓等在廊檐下,有话要说不说,待他视线扫到身上,才上前来回道:“沈姑娘今儿傍晚……生气了不肯回来,伏在池塘边睡着了,那儿夜里风凉……”
话一壁说一壁瞧他的神色,他要是不情愿管,她自己也是能把人扛回来的,只是——
有些人之间的“事情”,两个字是分来念的,大抵教人旁观着,都觉不大好插手。
陆行渊眉心微动,忽地不冷不淡哼笑了声,说不得几分嘲弄。
究竟嘲弄谁,却也说不清。
到底还是过去了,瞧人就伏在朱红栏杆边,歪歪地闭目靠着,卸尽了那股神气的劲儿。
池塘水面的风,入夜后,带着清凉的潮气,轻抚着云鬓边几缕碎发,衣带当风,颇有几分弱柳扶风,不胜摧折,陆行渊居高瞧着,指背落在她颊边抚了抚,透着股凉意。
四壁摇曳的烛火,将他的影子全盖在她身上,像是张无形的被衾。
他躬身将人抱起来。
原以为她就要醒的,结果没有,拧了下眉,脑袋一歪,就靠在了他肩上。
陆行渊侧目去瞧,那无知无觉的,睡得只更酣沉了。
却直等回了澄院,他进寝阁将人刚放在床上,脖颈间便冷不防地,猛然一阵刺痛。
“嗯——”
陆行渊禁不得闷哼,英挺的眉尖皱着,却便笑了,“何时改属狗了么,这样的牙尖嘴利!”
天知地知她自己知,她是什么时候醒的,脖颈间的尖牙,更发狠地,好似要咬下他一块肉,男人一只大手,强硬捏住容音的下颌,忍了几分痛才从皮肉上掰开。
她那双黑黝黝的眼,睁开了,又是满腔造反的神气,“你还来做什么呢?”
“温言软语听不惯,偏来受这份痛,浑身的贱骨头吗?”
陆行渊禁不得眸光深暗,塌下身子,近处瞧她凌人的脸,粗粝的拇指压在她的唇上,又磨在她的贝齿间,晦暗不明地笑道:“睡着我的床,你问我做什么?”
“我也不是平白无故,就梦游到了你床上。”
那双凤眼虽在下,却盛气凌人地睨着人,陆行渊皱眉地勾起薄唇,笑瞧着那幅模样。
“分明见不得我瞧旁人半分,偏只瞧着你时,又要这么凶性儿地咬人。”
他用指腹抚着她的齿沿,“真打算就这么跟我置气下去不成?”
容音偏过脸没能躲开,红唇冷嗤道:“命都在你手里,雷霆雨露,难道不都是你说了算?”
“我说教你做小伏低你就肯?”
他笑,“你妹妹都比你看得清楚,我若是万般都看淡了,还留着你费什么功夫?”
一刀杀了她分明更干净利落。
陆行渊大手轻抚她如云鬓边,摸猫儿似得,“你就仗着我舍不得杀你,无法无天罢了。”
容音浓密的长睫忽微动了动,灯影儿一闪,像落下只蝴蝶扑扇着翅膀。
四目相对,她望着他,索性一股脑儿地发起火来,“什么叫无法无天?朝承恩、暮赐死,你不高兴,我就是你砧板上的鱼肉,自己不死,也要亲眼看着旁人死,这叫无法无天?”
“说到底还是在为几个不相干的死人闹个不休。”
陆行渊面色微沉,冷笑道:“沈淮川果真没白养你一场!”
他不喜欢她旧事重提,浑身的筋骨仿佛霎时间都冷硬了下来,容音陡然狠捶他胸膛。
“你究竟是装不明白,还是真不明白,是你不能那样对我!”
容音索性直白地告诉他,“相干的从来就不是旁人,是你,我受不得你那样对我。”
“一分半点都不行。”
她望着他,眼中映着两团小小的火,决绝道:“你日后再那样作孽,不如干脆就杀了我。”
她说罢泄气地偏过脸去,不愿意再多看他半眼,腮边怨怨地鼓起一小块儿。
高处的男人默然停住片刻,容音知道他在看着她,但想什么呢,她不喜欢猜度人心,只听见他到底却又笑了,“不是早说过了再没有下回,我说话你又怎么全当耳旁风?”
他轻轻地似叹似笑道:“好话你半点不记得,坏账你倒是一笔一笔地,全记在心里。”
“整日里非杀即威逼,全都不成还有冷脸,你却先委屈上了?”容音气到浓重处,禁不得踢他一脚,“男人全都不讲道理,你才是属恶狗的,就会反咬人一口!”
膝头恰撞上他的腿,高处的男人眉尖微挑,更严实地压了回去。
“你起来!”
容音纤细的眉尖不由得一皱,撇开视线怨怪他,“沉死了,别碰我!”
陆行渊望着她,沉沉地从胸腔里笑出来,却不理会,只抬手摸了摸脖颈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牙印儿,哂道:“哪有女人像你这么爱咬人,床上犯得着你这样凶?”
“你不就偏爱自讨苦吃!”
容音斜斜地睃他,红口白牙、锋利如刀。
可那男人趁她开口,忽恶劣地将手指闯进来,得寸进尺压住她的舌头,直压到舌根上去。
容音尝到满口的咸与津,像是海水的味道,是他的情天欲海,浪头在翻涌,她顿时难受地狠命咬他,恨不得将他的手指咬断了,他也尽由着她咬,在指背上留下青红的凹痕。
永远都不知道痛似得,又或许就是要痛,火中取栗,不受痛怎么能够?
容音全然不能够再出声儿。
那双微扬的凤眼,顷刻间不由自主地染上一抹胭脂红,水汽潮湿地浸透了。
陆行渊俯身亲她的眼睛,温情脉脉,“我早说过了,你不肯乖乖吃饭,我就亲自喂你。”
他的贱骨头正给她啃,怎么不算是天作之合?
陆行渊嗅着她,鼻端充盈满她发丝、皮肤的香气,直沿着咽喉往他肺腑中钻,生着无形的爪子似得,呼吸抑制不住地渐渐沉了、粗了、重了,萦绕在她颈间,像把烧红的烙铁。
翻来覆去地煎熬着,酝酿起满腔的破坏欲,迫切地、毁灭地,急需狠狠地碾过去。
他放任山峰似得身躯重重倾轧向她,刻意地,使她每一寸胸膛的起伏都原形毕露。
仿佛他在攫取着她剧烈的心跳。
猛烈地躁动到顶点——
他收回手,容音得回嗓音便哑声骂道:“下流胚子!”
陆行渊已听惯了她那张锋利的嘴,不等她话音儿结尾,就捏着她下巴发狠地咬了上去。
若非留恋床笫之间那点格外的兴致,他想,也许一碗药将她毒成个哑巴算了。
容音拳打脚踢胡乱挥了几下。
横在两人间的手,十指抓紧了他的衣襟,却也说不清究竟是在推,还是用力地攀着了。
窗扉缝隙里陡然溜进一缕风,卷断了寝阁壁上的一盏烛火,丫鬟进来添灯,隔着屏风短促地一声讶然轻呼,两个人谁也没多余心思去管,衣料摩挲着衣料,肌肤剐蹭着肌肤。
热火朝天地、针锋相对地,像是炼兵炉里锤炼刀剑,一个不慎就落下一道伤。
不成想容音却率先地流血了。
一时间洪水拥堵,陆行渊望着指尖一抹暗色,似笑非笑地问她,“你这月第几回月信了?”
容音陷在软枕里头,倏忽之间满腔肺腑填不满地空落落,瞥开眼没好气道:
“那天是将至,现在是至了。”
陆行渊早料到她那天是骗人的幌子,听她狡辩,手掌不轻不重在她后腰上拍了把。
容音后知后觉地腰腹酸痛起来,剜他一眼,晦暗的光里只像是嗔怪,催着他:
“去叫人进来!”
那男人没立刻动身,懒怠地埋首颈间,额发挠得容音发痒,听见他嗓音低哑地笑,“留你何用?鞍前马后、端茶递水、宽衣暖榻,这里头倒有哪个是你中用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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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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