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音出不得声,乱糟糟中,踢他一脚,不巧却撞到他的膝盖上,如撞南墙。
她吃痛,恨得换作去踩他的脚,陆行渊却也不痛不痒,连她捶向他的手,他理也不理睬,逼得容音只顾四处捉他的手,忙地不可开交,委实恨极了,狠狠咬了他一口。
舌尖漫开腥甜的锈味,仿佛两人唇舌间的温度过高,竟融化了一块生铁。
陆行渊晓得痛了,停下来抹了把唇上的伤,望着指腹的血,愈加可恨地笑了。
他在高处,滚烫的气息几近贴着她的鼻尖,抬手将自己的血,胭脂般地抹在了容音唇上。
容音本就嫣红欲滴的唇,霎时便当真红得滴血了。
陆行渊笑也不似笑,教她道:“尝尝死人的血是什么味道?”
容音的唇烧得滚烫,又麻麻的,像生涂了辣椒,她顾不上,只管抓他的手,连掐带打。
“下流!”
陆行渊冷笑,“这叫下流,萧承显夜夜伏在你身上时,你也骂他下流?”
隔了层沾湿的寝缎,他的拇指细细地沿着她的腰肋描摹,缓缓地道:“你合该庆幸,我对你还有这些下流念头,若这点念头都没有了,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陆行渊的手,在她衣裳里取暖,冰凉凉的,好似条毒蛇,竟凭她捂不热。
容音咬牙道:“我竟不知道,我活着原来这样没意思!”
她说话时抿抿唇,他的血就弥漫在她舌尖,容音还是尝到了,苦涩而冰冷的味道。
他从死人堆里带出来的味道。
她心口倏地细微而泄气地起伏了下,偏过头去,一下子不推也不打了,任人宰割似得。
陆行渊低低地笑起来,“不咬人了就做木头,留着你,除了伤人有什么用?”
容音道:“那你杀了我吧。”
陆行渊哼笑道:“别着急,早晚有那么一天的。”
他说着,宽大的手掌贴着她尾椎,轻重不忌地拍了下,松然抽身松开了她。
“对了,”陆行渊又想起来道:“萧承显没死成,不过拜你所赐,他的另一只手也没了。”
那样的太子还能叫活着吗?
容音一口气沉沉地闷塞在心口,猛地挥起双拳,扑过去狠狠地捶了他一下子。
“你真是疯了!”
陆行渊擎住她的手腕,微眯起狭长的眸子,指尖沿着容音散开的衣襟,慢条斯理地落到心口,他道:“当初倒是没疯,忠心耿耿、保家卫国,难道换来了萧家的心慈手软?”
“你要怪,就怪他们下手不够干净,没本事将我宗家斩草除根。”
“要怪,就怪萧承显庸碌无能,保不住江山,更保不住你的皇后之位。”
陆行渊的指尖,刀子似得,戳在容音心口,他道:“你嫁给萧承显时,可有芥蒂过半刻?”
容音的心口被剜得生疼,也只是冷声道:“指望我剖心悔恨,你指望错人了。”
陆行渊寒声笑道:“你最好永远都这样。”
他走后,茯苓进来,容音仍还站在原地,半敞着衣襟,任身后一扇窗缝飕飕地灌着冷风,把她的脸吹得雪似得冷白,茯苓走过去,她才回神一拢衣裳,扭身进了寝殿。
吹那么久的风,身上的暖和气早跟水气一并冻住了,茯苓灌了两个汤婆子,给送进去。
到床前塞进被里,见容音还睁着眼望帐顶,茯苓问她:“你跟相爷是旧相识?”
容音鼻腔中应出声:“嗯。”
茯苓道:“相爷他对你有意。”
容音的眼珠子这才肯动一动,转去瞧她,却没有说话,只仿佛等着她还有什么见解?
茯苓道:“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不外乎看物件儿与看活人两种,后一种就是钟意。”
“相爷就是那么看你的,你但凡同相爷服个软,马上就不用困在这里了。”
容音的眼睛转了回去,淡淡地说:“我知道他看我什么眼神。”
“可我还知道,他更想我死。”
茯苓不由得抬眼瞧她,像是有点不明白了,但容音已经闭上眼,只得按捺住退了出去。
床头小几上留了盏小灯,容音搂着汤婆子渐渐暖和了,身上的水迹也早干了,可是陆行渊的掌印,却好像还在她身上,到处都是,隔着寝缎也还是粗粝的、凶狠的。
可她记得从前,宗云谏向来连她的手,都是轻易不肯碰的。
容音偏总偷偷地寻机去扰他,他警告她不准作乱,都要隔着层衣袖才来抓她。
如今人死一回,换了名字,可好——他起手便将她的身子都摸遍了。
要么说人心不古呢?
这夜里没能睡着,容音也已经很久不能安稳睡个整觉了,天快亮的时候,外头下起了雪,雪花飞絮似得簌簌不停落,容音睡个回笼觉起来,满天地都成了白茫茫一片。
鹅毛大雪压断长信宫东北角,那颗枯死的老槐树时,茯苓对插着袖子来跟容音说:
“这次是真的没柴火烧了。”
早三天前,容音便已使不上炭盆了,她素来怕冷,拢着毯子偎在软榻上,听了茯苓的话,想道:“跟外头的侍卫借把刀,把树砍了吧,再不够,偏殿里还有些桌椅板凳。”
茯苓看着她没话好说,沉口气,出去吭哧吭哧砍树了。
然而砍了老槐树的第二天,长信宫中便连份像样的吃食也没了,送来全都是残羹冷炙。
容音自小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那样的东西,她都不用来喂猫狗,遑论送进自己口中。
她让茯苓将东西端出去倒了,半会儿,茯苓禁不得又提着自己烧出的木炭进来了,偌大的长信宫中,就她与茯苓两个活人,相对着困得发疯,再没话也有话说了。
茯苓拿树枝拨着火盆,劝她道:“你这么跟相爷拧着有什么意思?”
“胳膊拧不过大腿,依我说,你就低个头,男人膝盖镶了金,不都还讲究能屈能伸吗?”
“那叫男儿膝下有黄金,”容音纠正她,“再说,断头和下跪能一样吗?”
“怎么会断头呢?”茯苓起身道:“相爷怎么会砍你的头?”
两人这正讲着话,突然只听一阵“咕嘟嘟”的声响,茯苓嗓音一顿,愣愣然看着容音。
她的肚子在叫呢。
茯苓顿时没忍住笑,容音不由窘得脸皮烧热,茯苓看出来了,忙肃了一肃脸色,还是劝道:“我不晓得你跟相爷怎么了,可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总不能将自己饿死?”
容音听了片晌没话,又唤茯苓道:“教人给陆行渊传个话吧,就说我要见他。”
茯苓当下都替她如释重负地叹口气,迈着大步子出门找侍卫递话去了。
可直到雪霁初晴时,陆行渊也没有现身。
延捱到年关上,宫里四处张罗起年节宫宴,新朝新气象,长信宫外方有人来了,却也不是陆行渊,而是上回带容音去鹤栖别苑的太监,林德海,身后跟几个捧手的小太监。
人人托一只朱漆楠木八宝盒,打开来,一水儿地珠光宝带环佩琳琅。
林德海亲手将只赤色盘璃金项圈,捧给容音,道:“相爷望您宫宴上就佩戴此物出席。”
容音冷眼去看那项圈,比男人的手腕粗不了多少,若戴上,大抵恰恰扣在她脖子上。
真是珠光溢彩的金枷锁啊。
戴上了,从此她就是他的猫儿、他的狗儿、他的雀儿,什么都是,唯独不再是个活人了。
那样的她也就跟死人没差了。
他原也不需要她的服软。
他只要她当个死物,寻乐子的摆件儿,玩够了、厌旧了,扔了也不必觉可惜。
而再稀罕的物件儿,也总有玩腻的那日。
容音伸手去拿那金项圈在眼前,把玩个来回,陡然扬手狠狠地掷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你回去告诉他,这就是我的答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长信宫门又重新闭了起来。
这一闭便直闭到年节宫宴当晚。
小皇帝命人传旨,召容音携罪己诏到太仪殿,替前朝太子,于百官之前当众宣读告罪。
容音去了,也读了,当堂并没有陆行渊的影子,小皇帝右手边的位置空着,下首百官,多半垂头无颜看她,另一小半,眼睛则直勾勾地盯在她身上,那些都是叛乱的功臣。
容音读完出来,小太监回说茯苓被右相召走问话,自送她回长信宫。
两人一路走过御园,容音忽地脚步一停,慎重盯着那小太监。
“这不是去长信宫的路,大胆奴才,胆敢欺瞒作祟!”
谁知话才说完,那小太监脸色骤然变了,持刀上来擎手捂嘴,预谋挟持了容音。
夜色中的御园树影婆娑,雪未化净,大红灯笼高高挂,却并没有半个人影,容音本能两番挣扎眨眼就被刀子逼退,正当僵持,不远处假山树影里,陡然传来声断喝:
“放肆!”
“谁人在此吵嚷?”
林德海的声音,小太监不由惊得刀子一颤,容音脖颈上,霎时一道血痕。
只听一道珠帘帷幕挑起的窸窣声,她循声望去,远处亭中,一豆灯火摇曳出现在夜色中,昏黄一抹暖色,半映着栏杆边斜靠的人影,狐裘玉面,陆行渊半身都隐在黝暗里。
“御园中就敢劫人,你是谁派来的?”
他甫一开口,小太监竟控制不住两腿打颤,刀子拿不稳,已匍匐到了地上。
“相爷饶命!相爷饶命!是中山王勒令奴才,今晚必将前太子妃带到承恩殿……”
林德海不等讲完便斥道:“大胆狗奴才,死到临头,还敢胡乱攀咬!”
“中山王?”陆行渊冷笑了笑,吩咐林德海道,“将他的舌头割了,连人一并送去王府,就说,舌头是我贺王爷新春之喜,人,便交由中山王自行处置。”
林德海召人来拖走了几近瘫软的小太监。
四下里人去一空,容音站在盏大红灯笼下,望亭子里一豆灯。
陆行渊在这里独酌,喝了不知多少酒,闭目半仰着靠在栏杆上,没看她,只懒声道:
“过来。”
那浑是个招猫逗狗的调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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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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