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谁瞧见过她了吗?”
“难怪这几日连番地来人下帖子,说是天降瑞凤,怪道怎么一身的狐媚子味儿!”
“好人家谁会打着第一美人、天生凤命的噱头,满城吆喝,花街柳巷也没几个真乐意卖笑的,她倒好,敲锣打鼓上赶着张罗,什么天生凤命,我看她分明是狐狸成精了!”
“可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呢……”
外头咕哝着都忘我了,陡然“咔嚓”声响,走廊上打开道门,容音站在门上,问人道:
“有闲不如进来当面聊聊?”
几个人教迎头捉个鬼现行,都晓得她脾性不好,悻悻地一撇嘴,忿忿腹诽着做鸟兽散了。
容音眼神儿又一扫,走廊里面面相觑的余众人,几道门,霎时挨个儿地一关。
鸦雀无声了。
容音没意思地轻哼了声,正要关门,就看见楼梯口上,教坊司的管事嬷嬷上来。
四十上下的一位板正脸徐娘,一双精明的眼睛直勾勾望的就是她,步子也是朝这儿来,容音也不是谁都没来由得罪,于是把门敞开着,转身回去坐在妆台前,接着画蛾眉。
没一会儿,管事嬷嬷就入了镜。
人站在后头,对插着袖子,开口不冷不热道:“今早又收了三张帖,几天里满打满算,京官儿里多半都有了名字,你再拿乔下去,当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容音当日来到教坊司,见人第一面就主动提了:她要攀就攀高枝,不做泥里的落花。
管事嬷嬷原先收个人,多少还要费心思条教,如今一听,她这样的识时务,自己只需要捏住她的帖子,坐享其成,纵然没有收成也亏不了,当然没道理不答应。
从她进坊翌日,陆续有帖子雪花儿似得飞来,至今,快半个月了。
容音也不回头,让她报上名来,一听,不屑道:“全都是些泥腿子出身的泥猪癞狗!”
可除了造反立功的新官儿,从前朝廷里的旧臣们,恐怕也没那个脸肖想太子妃。
容音描着眉道:“今儿起,二品往下的不收,没有封侯拜相的,退回。”
管事嬷嬷哪儿敢这样得罪人,“你这胃口未免也忒大了!”
“您是凤凰下凡,可这也终究下了凡不是,京里拢共封侯拜相的,一只手数得过来,你就算想重新飞上枝头,也总要露面,去给人瞧瞧、也瞧瞧人,是不是?”
容音镜子里瞧她冷笑道:“出了这个门,外头到处都是龙潭虎穴,你当我是傻的?”
教坊司确不是个好地方,可人多眼杂,至少她不会教人持刀捂嘴,就不知带到哪里去了。
一旦出了这里,随便一只麻袋、一只手帕,都够容音从此消失,无影无踪。
管事嬷嬷吃个闷瘪,眼看唬不住她,用强又是下策,倒很有些束手束脚。
瞧着镜子中,一张方圆鹅蛋脸,不算丰润,但胜精巧,脸上薄薄的一层皮肉,紧紧地贴在骨头上,一丝多余也没有,微扬的丹凤眼,眼皮褶窄而锋利,直掠入乌云似得鬓角里去。
世上漂亮的女人多,但美到自成一派,还背着“皇后命格”的,天底下就这独一份儿。
不然偏能让她拿乔作势呢?
物以稀为贵,男人就爱钻这样的套儿,保不准最后,真能教她钓住条大鱼。
管事嬷嬷忌讳来日遭枕头风,劝不动只先忍,告诉道:“今早的帖子里,还有你本家的。”
容音画眉的手这才微顿,想了想,道:“替我回个帖,请沈大人来一趟吧。”
临安侯府如今主事的,是容音二哥沈霁明,帖子自然也是他递的。
容音回帖的当天,沈霁明便孤身到了教坊司,人多眼杂,兄妹之间,容音便教将人直带进了房里,兄妹两个关起门来讲话,沈霁明进了屋,却只站窗边,不肯落坐。
容音就知道他在这儿,有多不自在了。
她将斟上的茶杯放下,道:“二哥有话,说了就走吧。”
沈霁明穿着身素青衣袍,转过来眉清目秀,严丝合缝的儒生模样。
“这些天,城里风传的流言蜚语,想必你都听过了,这教坊司是什么地方,我先前劝你寻条后路,你只当我要害你,如今身陷囹圄,你可想过日后要如何自处?”
容音端坐着道:“人生在世,除生死之外,身外之物皆可抛,我如何不能自处?”
“你难道真打算从此以色侍人?”
沈霁明嗓音不禁严厉:“难道你要我日后赴宴,竟眼看着你在席间,辗转卖笑取悦于人?”
“所以只要二哥你看不见,我就不算卖笑,卖给陆行渊,也不算以色侍人?”
容音冷笑道:“二哥,你真该听听自己前后,都在说些什么。”
她自小就是伶牙俐齿的,又早早被捧上了天,上至老皇帝、他们父亲,下至官员、千金贵女,人人都纵着她、畏着她,她自然也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沈霁明也从来不例外。
他怒道:“是你从前与陆行渊有旧,我才要你寻他庇护,乃是迫不得已,可你现在呢?”
“你现在的模样,分明是自甘堕落!”
他皱眉走近一步,逼问道:“倘若你有半分骨气,当日白绫赐死,为何不肯干净了断?”
容音看着沈霁明,陡然间竟然笑了,“原来我在二哥眼里,不过是道专供皇帝享用的菜,遑论哪个皇帝,这个倒了就换下一个,可一旦降了身价,那就是自甘下贱!”
“我若做不成沈氏的荣耀,也做沈氏的庇护,都做不成,那便做沈氏祠堂里的灵牌。”
“唯独不能成为沈氏的污点。”
“二哥就是这样想的?”
沈霁明气怒待要开口,容音站起身猛指向他,截口斥道:“收起你满腹的礼义廉耻!”
“你的迫不得已就那么高贵?你的脸面比我的命还重要?”
“既这样恨我辱没了沈家的颜面,你今日出了这道门,我沈容音就与你再没有半分瓜葛,等我来日活够了,自然死得干净利落,在此之前,不劳沈大人费心。”
“慢走不送。”
“这腌臜地没得沾脏了沈大人的脚!”
沈霁明气得面色发青,二话再不肯同她多说,拂袖大步子甩出了门。
容音紧随其后去关自己的门,打眼便望见走廊里,一个洒扫丫头,正拿块抹布打算走了。
这里讲完了话,人也擦完了地。
哼——
老天爷大抵该知道那是谁的小鬼!
可他只是听着、看着,这么久,半分动作也没有呢。
容音瞥了眼那人,没理会,进屋站在窗边,楼下沈霁明的马车,正气冲冲地远去,从这道窗,远望去,容音能隐约找到临安侯府,而侯府隔壁,就是昔日的宗家将军府。
如今匾额上换了相府。
只可惜天色太灰暗,看不大清,连日来没有太阳、也没有雨雪,阴沉沉的。
近处临街上,有人正拖家带口遭贬出京,也有人囚车牢笼被押解进来。
满眼凄凄惨惨戚戚。
不过遭贬的那位倒似是个真壮士。
名字忘记了,容音只听说他在先前的年节宫宴上,骂了陆行渊呢。
当晚歌舞升平、新君与臣同乐,偏他一人抵千军万马似得,就跳了出来,当众怒斥陆行渊是个奸佞酷吏、乱臣贼子,罪行长篇累牍,罄竹难书,那般胆大包天,骇人听闻。
听得满宫上至小皇帝和太后骤然呆怔。
中间群臣百官咂舌瞪目、齐同噤声。
下至宫女内官伏地跪倒一片。
时刻之间,竟无一人反应过来,敢上前去制止此人。
倒是陆行渊端坐上首,岿然不动、置身事外,仿佛人家骂的不是他。
最后还是小皇帝先回神过来,气得拍案而起,抓起手旁玉盏,就要冲下丹陛打人。
“看我不把你的头砸烂,外头人成片饿死冻死的时候,就你们还有酒喝、有肉吃!相父就该把你们这些吃白饭的都杀了,犯不着养你们一张嘴,屁用都没有,就只会学狗叫!”
小皇帝出身市井之中,讲话颇为浅显不羁,那套说辞没隔第二天,便传遍大街小巷。
容音也是到了教坊司,才听当晚献乐舞的艺伎们,回来当做谈资玩笑学。
众人私下都说,陆相那哪里是臣子,他分明是小皇帝心里,货真价实的第二个老子!
众人私下还说,那都是太后、太妃教得好。
每当有人这般说起,大家眼角眉梢就不约而同、心照不宣地,流露出种暧昧不清的笑。
新朝太后、太妃亡夫早逝,年纪轻轻就全守了寡,要么人常说:寡妇门前多是非呢。
容音自己不也算是半个寡妇。
可陆行渊如今难不成命犯寡妇,偏怎么就好跟寡妇牵扯不清?
容音心里冷冷地暗诽一遭,又去瞧囚车里的人,她是认识的,城破时侥幸逃掉的陈王,没成想过去这样久,还是教陆行渊不远千里地捉了回来,灰头土脸,已不成个人形了。
想想她父亲若是落网,也许也会是那副模样,容音霎时厌烦关了窗。
这日沈霁明来同她吵一遭,不可说对她半分影响没有。
容音就算不放在心上,拦不住旁人看在眼里。
那就像是把飞来的泥,彻底把落难的凤凰打下了凡尘,管事嬷嬷不大肯那么配合她了,起初一日一回来催、然后一日两回,再然后,索性定了死期,就月底,一日都拖不得。
先前送来的那些帖子,如今非得从中挑出个子丑寅卯来,容音心里烦躁不已。
她等不及了。
这不太妙,因她发觉,自己对陆行渊、应该说宗云谏,还存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旧情。
然而这你死我活、生死攸关的档口上,谈情说爱——那不是作孽嘛!
容音从堆满桌面的帖子里,挑出了副康宁伯府的印鉴,道:“我不过去,让他过来吧。”
管事嬷嬷见状赞她,“你到底还是有眼光的,这位,可是当今郑太妃的娘舅,用不着封侯拜相,这辈子就是个享清福的,你能把他拿捏住,今后照样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容音没作声。
她拿乔作势也不是一两日,管事嬷嬷这便派人去回了话。
翌日傍晚,容音便沐浴更衣、穿戴整齐,坐在房中,听见走廊上,管事的堆笑迎了人来。
直送进屋里,关了门、退出去,留出两个人的地方,没等走下楼梯——
屋里只听“砰”地声脆响!
管事嬷嬷飞快夺路就往回跑,踹门进屋,便瞧康宁伯正捂着满头血痛呼,倒在地上。
容音站在窗边,扔了半副打碎的花瓶,朝她道:“还不去报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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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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