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忘川
孟梅快步走出家门，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直跳。随着离开家越来越远，她的脚步也越来越慢。终于，胸口的酸痛令她再也忍不住，她只能停下脚步，在黑暗孤寂的街角泪流满面。
“阿梅。”
身后传来一个清泠泠的男音。孟梅一惊，方才她根本没有感觉到身后有人。
蓦然回头，只见夜色中一道浅淡身影，目光平淡从容地看着她。
“玉……玉公子。”
即使年幼之时，孟梅也从没有将那个小男孩子当作伙伴看待。他明明很温和，又能力非凡，容易带给人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可是，面对他，她总是紧张到完全无法放松。
玉清竹却很放松，而且，比小时候更温和，站在那里很关切地看着她。
“好容易回来了，怎么不住一晚再走？”
孟梅悄悄抹去眼泪，含混道：“那个……我……晚上我还要看丰儿写的字。我给他留了功课，要检查……”
玉清竹道：“丰儿？”
孟梅解释道：“丰儿是房东樊姐姐的孩子。”
她现在孤身一人住在樊月芙的小院子里，两个女人都孤孤单单，自然凑在一起。
玉清竹点点头，顿了一顿，“今晚，我要审问那个杀手。”
“我不想听。”孟梅立即道，“我不想听什么审问结果，我现在只相信他，无论什么事，我都要听他亲口告诉我。”
玉清竹道：“冯信昭若是一直不回来，你如何听他亲口说话？”
孟梅双目闪闪发光，“明日，我就去京城找他。”
玉清竹道：“京城那么大，你到哪里去找他？”
孟梅道：“一日找不到，我便找两日。一年找不到，我便再找一年。一辈子找不到，我这一辈子，便不回来了。”
玉清竹看着她，缓缓叹了一口气。
“红尘一度，何必太痴。”
孟梅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玉清竹已摇了摇头，转回身，负着手向回走去，背影渐渐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更鼓三声，孟宅一片寂静。玉清竹手里提着一盏风灯，一个人缓步走到那间关押刺客的房子前，伸手推开了门。
虽然那刺客全身大穴被封，四肢的关节还脱了臼，根本就没有逃跑或者自尽的机会，孟章还是亲自监督着小厮将他用最结实的锁链捆得牢牢的。现在，他正蜷缩在一堆木柴前面，一动也动不得。
玉清竹站在门口，专注看着他，似乎是在细致分析。过了一会儿，才将手里的灯笼放在屋角的一张破桌子上，回身关上了门。
刺客用困兽般的目光盯着这个一眼看去毫无危险，细看却令人发抖的人，看着他慢悠悠走过来，在他对面的那堆木柴前停下，拂袖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尘，便很自在地坐了下来。
他抬起头，灯光下，一双眼角斜飞的眼睛目光清澈，眼神却好似直透人心，看得人心头凛凛。
还陷在那种视线中来不及思索，刺客便觉得自己哑穴的位置一松，不由自主长长吐出一口气。
对面的人微微一笑，话音很轻松。
“说吧。从哪里来？你们的买卖，买主是谁？”
刺客好容易抑制住喉间的血腥气，勉强道：“你知道，一个杀手，最基本的操守是什么？”
玉清竹哦了一声，“你说的是宁死不透露买主信息，是么？”
刺客闷声不语。
玉清竹回头看着窗外，用吟诗的语气缓缓道：“冥冥忘川路，生死放过谁。”
这两句一出口，那刺客立即好似被毒蜂的毒针狠狠刺了一下，即使全身大穴被封，四肢还是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
玉清竹回过头，微笑着对上他宛若见鬼一般的眼。
“你！你……怎么知道……”他声音颤抖着，不仅透着惊怖，还有绝望。
他怎么会知道……
玉清竹道：“知道，有什么奇怪么？忘川，这么厉害的组织，怎么可能没有人知道？”
刺客张大了嘴。“忘川”这个名字，就这样轻轻松松被说了出来。即使在组织内部，这个名字也是很忌讳的，他们这些杀手也不敢轻易说起。
这个惊讶还没有结束，玉清竹又继续道：“其实你不说也无所谓，我可以自己去问莫忘尘。”
莫忘尘这个名字一出口，刺客差一点昏过去。在忘川内部，这个名字对于他们，就像阎罗对于地狱的鬼魅一般。
玉清竹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笑了笑，“怎么样？是你自己告诉我，还是我自己去问莫忘尘？你肯定不怕死，但是莫忘尘若是知道你招惹上了我，你今后肯定会比死难受百倍。”
刺客不再颤抖。此时的他，整个人已经麻木了。
“你……是谁……”他闭上眼，认命一般。
玉清竹淡然道：“玉家的人。”
刺客呼出一口气，他刚刚在心中形成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或许，连忘川主人莫忘尘都会忌惮的人，只有那个家族的人。那么，在这个玉家的人面前，他这个杀手，还能有什么操守？
“买主姓冯，冯信昭。”
竟然是真的。玉清竹眯起了眼睛，忽然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若是孟梅留下来听他审问，到了这个时候，他可能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么残酷的事情，孟梅怎么受得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个冯信昭，是什么身份？”
杀手道：“当今宰相的女婿。去年科举武试二甲第一名。”
玉清竹喃喃道：“女婿？”
杀手道：“冯信昭武功出众，文采不凡，当今宰相招其为婿。”
玉清竹道：“那你知道，他与你们做这买卖，要杀的人是谁么？”
杀手道：“是平江府明珠巷的孟梅。还有其父，辞官归乡的孟仲呈。”
玉清竹道：“冯信昭为何要杀这两个人？”
杀手道：“这个不知。我们只知买主身份以及要杀之人，不管其中因果。不过，我猜想，孟仲呈以往是朝中武将，得罪的人自然不少，冯信昭必然是要找他报仇。”
玉清竹冷笑道：“非也。冯信昭如今功成名就，要报仇何必买凶？实言相告，孟梅不是旁人，乃是冯信昭的结发之妻。”
杀手闻言怔住。
玉清竹看了他一眼，拂袖起身，提起灯笼开门而去。将那个发呆的杀手留在了黑暗的柴房里。
明珠巷。
天刚亮，孟梅已收拾好，打好了行礼。
樊月芙正抱柴准备做早饭，看见孟梅提着个小包袱从那小屋里走出来，心里一惊，慌忙扔下柴，跑过去拦住她。
“阿梅，你当真要去京城找冯相公？”
孟梅不语，只是点点头。
樊月芙立即急得满脸通红，跌足道：“哎呀！阿梅！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呢！那个姓冯的，一走半年，音讯全无，他分明就是谋了好去处，不想回来了！这种薄情之人，你还惦着他做甚？”
孟梅道：“做人当有始有终，我嫁他嫁得明白，就算真要和离，也不能糊涂。我要找到他，跟他要个说法，无论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
樊月芙道：“昨日来行刺那人，若果真是他派来的，你去了，还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怎能叫我放心？还有你爹，他就算再嘴硬不见你，那也毕竟是你爹，心里最疼你的，你万一有什么事，让他今后怎么活？”
孟梅道：“杀手究竟是从何而来，还都是猜测，就算昨夜玉公子审出了什么，我也不想听。事到如今，我只想听冯信昭一句话。”
樊月芙见她如此坚决，急得手足无措，只是拦着她道：“我说不过你，可是我只知道，绝对不能放你一个人去京城冒险。你若非要去，等我去叫醒丰儿，我们陪你一起去。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孟梅苦笑道：“樊姐姐，你不会武功，你与丰儿和我同去，岂不是更危险？”
两人正在争执之际，正屋的门打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穿着中衣跑出来，一溜烟跑到孟梅身边，也拦住她叫道：“梅姑姑不要走！你走了，谁教丰儿写字啊？”
混乱之时，破旧的门楼里，传来几声规律的叩门声。
樊月芙回头看了看，疑惑道：“这么早，是谁来了？取绣品也不会这么早吧？”
她回头看了看孟梅，快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一个青衣人站在门口。
樊月芙见了他便是一惊，愣怔了片刻，才迟疑道：“这位公子，你是……”
这时，孟梅已经来到门口，正色抱拳道：“玉公子。”
樊月芙恍然。原来，这就是昨日孟梅对她说起的那个玉公子。
玉清竹面对樊月芙抱拳道：“玉清竹有礼。”
樊月芙见他彬彬有礼，雅正端庄，忙欠身还礼，接着退后两步，将后面赶上来的丰儿揽在身边。
玉清竹与樊月芙打了招呼，便转向孟梅，“我知道阿梅今日一早便要动身去往京城寻找冯信昭，所以特意一早前来阻拦。不瞒阿梅，昨夜我已审过那刺客，事情原委已基本清楚，你当真不想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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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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