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至善
齐程墨没想到,珍娘所谓的有办法了,竟是决定把自己酿原浆的工艺公布于众。
“臻酿”作为一家酒坊,最知名的便是她家的酒液纯净甘甜,同别人家的浊酒相比,她家产出的所有酒液都是透明无色的。特别推出的一些酒还带有淡淡的颜色。
比如桃花酿是淡粉色的,盛放在净白色的陶瓷杯中会呈现出桃花的粉,而桂花酒会带浅黄色,用金边白瓷杯装了,极漂亮。
齐程墨并不知这种酒是如何酿出来的,但猜得到和珍娘酿酒的工艺有关。
但现在珍娘竟然要把酿酒工艺公开?
“你疯了不成?”
作为一个商人,齐程墨理智上觉得珍娘疯了,这可是她家酒坊的机密。
珍娘却浑不在意:
“没疯。”
她轻酌了一口茶饮,指了指茶杯:
“世间那么多卖茶的,为何你家的茶叶生意做的最大?”
齐程墨:“你的意思是你还有底牌?”
珍娘浅笑了笑:“那是自然。”
“做茶都是烘炒,为何大半个丰朝都知道你们齐家的最好?除了工艺外,还有很多其他原因,做酒也是同样道理。”
“我做出来的原酿酒,度数极高,是无法饮用的,但却能充当消杀的药物,值此大疫,和人命相比,那些经济账本没什么重要的。”
齐程墨坐在珍娘对面,看着她平静的做下决定,仿佛在与他谈论午膳吃什么一般轻松,然而这却是足以左右一个行业的决定。
同为商人,他怎不知这其中的经济账,绝不是珍娘说的这般简单,但心底里却因珍娘这份大气而拜服。
他因缘际会同珍娘相识,被她所救后又同她合作,相交下来两人一直意气相投三观相合,这却是他真真切切第一次对她升起敬重之心。
齐程墨看着眼前的珍娘,她依旧半趴在塌几上,没半点寻常人家的女娘们贤淑端庄的样子,她就那般闲闲的趴着,右手斜撑着下巴,望着左手里的茶杯不住的把玩,半边黑丝斜斜的披散下来,一副不问世事的闲散模样。
本是女子,竟比多少男儿还要豪爽洒脱、胸怀阔广。
“臻酿”放出“消毒液”制作方法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阳金城,就连唐家人都不知她这个决定。
听闻这个消息时,唐太傅还在阳金府的府衙,正和太子商讨下一步赈灾的事宜,书房内坐满了人,阳金城里有头脸的人物都在,刀笔吏将消息传进来时,众人竟都怔住了。
“你是说“臻酿”的俞老板,将“消毒液”的做法贴到了铺子门上?”
唐瑾站在唐太傅身后,忍不住最先发问。
他们都知道,珍娘为了避开买酒的人潮,已经从家里躲了出去,不知道她不声不响间竟做了这么大的决定。
太子望了自己老师一眼,发现他同自己一般愕然,显然是不知情的。
唐家的情况,他是清楚的,因他的缘故唐太傅被革职下狱,三年里一直是一位曾受唐家帮扶过的孤女在外照应。
他曾听唐珏提到过此女,后来才知道竟是胆大包天私闯进宫给他送信的那个。
太子眯了眯眼睛,不由的想起两年前,那个胆大妄为却又聪慧机敏的小女娘。
那时他尚还在东宫圈禁,为了帮他遮掩,她连女娘们最在意的清誉都不在乎,若不是她机敏,想来他还未必能这般早的解除监禁。
他来阳金,本就是皇帝偏袒三皇子赈灾不利的偏心之举,三皇子赈灾越赈越乱,最终引发灾民哗变、朝中局势震荡,来之前东宫幕僚无不担忧此行的结果,深怕此行最终赈灾不利,叫三皇子一派抓到把柄。
却没想到还是她,在最紧要的时候,贡献了出人意料的口罩之法,又拿出家中所有“原酿”充当消毒液,现在为了一方百姓,她把自家铺子的机密,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贴在门面上。
若说她不在意,当年的麒麟楼只想要她酿酒的配方,威逼利诱绑架手段用了一圈,曾经无论如何都不肯说的,现在竟这么简单的放了出来。
俞珍娘这个人,着实越来越有意思。
“俞老板此举,正解了朝堂当下之难,真乃至善至真之举,若此次大疫平稳渡过,她便是禹州百姓的大恩人。”
太子一番话,叫在场人无不心惊,这番言辞直接给这件事定了调子。
禹州百姓的大恩人,这等名号便是丰朝立国以来都从未有过。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褒奖,而是未来天子的金口玉言。
有那老谋深算的当即明白,俞老板此举一步登天,日后只要太子不倒,她在这阳金城里,从此可以横着走。
日后史书有载,庆德帝潜邸时,遇禹州洪灾,灾后大疫,帝受命赈灾,得遇一女贡献消毒隔离之法,终灭疫于阳金,帝甚悦,曰禹州至善。
种种夸赞当然都是后话,珍娘此时并不知晓,自打她把“消毒液”的制作工艺张贴出去后,铺子门口围堵的人总算走了,她也终于能回家了。
唐夫人得知珍娘此举,除了感念珍娘至善后,更多的却是心疼,她知道珍娘为了维持酒坊生意,这中间的门道她付出了多少心血,多少人明里暗里眼红她的生意,如今竟这般白白的献出去了,日后酒坊不知要多出多少对家来。
越是心疼她,就越是喜欢,只可惜自己生了三个儿子,除掉那个最小的,竟一个都靠不住,大好的姑娘眼瞅着就要嫁到别人家了。
她可看的清楚,齐家的那位少东家,自打这事发生后,往“臻酿”跑的越发勤快了。
得益于珍娘献出的计策,还有及时准确的政令,禹州这场灾祸总算在这年冬月前,慢慢稳妥下来,流民逐渐回归家乡,阳金城里也逐渐恢复往日的繁华。
自打珍娘公布了自家酿酒的工艺,阳金城里确实多出几家同样卖清酒的酒坊,但不知何种缘故,阳金城里的酒客们,依旧更钟爱“臻酿”卖的酒。
转眼又到了一年腊八,太子作为此次的赈灾使,终于要启程回京,这次阳金赈灾太子顶着压力而来,却胜誉满身而归,经此一事,太子民间声望大涨,加上之前三皇子行径对比,如今的太子已不是几个月前的太子。
在离开阳金前,太子设宴款待赈灾期间做出贡献的富户豪绅,珍娘也在此列。
席间,太子出面表达了一下对众人积极赈灾的感激之情,之后又陪饮了几轮便退席了,珍娘是女眷,虽一同列席但毕竟男女大防,又有单璟的大哥和齐程墨照应着,席间也算安稳。
然而没想到临到散席前,刚从席上退下来,就遇到了熟人。
“俞老板。”
对方年龄略大,说话的声音阴柔中略带沙哑,他见珍娘住了脚,从殿口的柱子后走出来。
“咋家在这儿等许久了,可算等到你了。”
虽然仅仅是两年前的一面之缘,但珍娘还是认出他的身份,
“大监?您怎还在此处?”
太子既然已经退场,在太子身边服侍的内使太监也该离去才对。珍娘福了福身:
“可是太子有什么吩咐?”
老太监不由笑了下,“俞老板果真还是那般聪敏。”
“太子叫老奴候在此处,便是等俞老板出来。”
珍娘有些诧异,不知缘由。
“这是为何?”
老太监未必回答她,笑的慈眉善目:
“俞老板且跟我来。”
他甩了甩手里的浮尘,扭身朝殿后走去,珍娘不明就里,只好跟在他身后。
这场宴会就设在阳金府衙,这里前院是府官们处理政务的,今晚摆了酒菜宴请,后院往东隔了一道墙便是官邸花园,老太监领着珍娘沿着游廊走了一会儿,领她进了花厅。
太子坐在花厅内设的矮塌上,手里正捧着一本书看,见人领进来了,才把书合上。
同样是皇权贵胄,珍娘见太子却并无见三皇子时那般畏惧,并不是太子没有威势,而是三皇子身上带着几分叫人后背发凉的阴狠,反倒叫她心生警觉。
她在厅房站定,刚要见礼,太子却抬了抬手:
“坐吧,不用拘礼。”
珍娘听罢果然也不拘束,就着小内使端进来的小凳子,闲闲的坐下。
太子看着她的举动,眉梢忍不住微微一挑,把手里的书往一旁小桌上一丢:
“这次赈灾,你立了大功,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一路走珍娘一路想,琢磨着太子见她的缘由,想来想去猜不透,只预感着不会是坏事。
却没想到竟是要给她赏赐,显然是因为这次她贡献的抗疫之法。
“您客气了,赏赐什么的,民女并未想过。”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提供的口罩也好、消毒措施也好,都是上一世普通人的常识,她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贡献,只不过恰好她知道这方法管用而已。
至于她献出的那些消毒液,虽说是酒坊造酒的原酿,但也恰好是高浓度的酒精,对大部分引发瘟疫的微生物都有杀菌效果,那段时间疫情那般严重,那些原酿留在她家酒窖里,不如拿出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关于制作原酿的工艺,蒸馏酒的技术,本就不是她自己的发明,是她仿着上一世了解到的酿酒工艺改进而来的,不是她的原创,便是公布出去她也不觉有何损失。
原本就是世代人劳动的结晶,她依赖着上一世的技艺走了捷径,并不意味着她要独占这条路。
太子见她拒绝的痛快,脸上一丝怅然都没有,显然是真不在乎。
她这般性子的女娘,世间着实少有,只可惜身份低些,配他师弟还是不够。
太子有些惋惜:
“说起来孤还欠着你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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