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很快迎来秋弥的日子，久不露面的皇帝也难得出了深宫，领着一行皇子朝臣，贵族官眷浩浩荡荡去了北郊猎场。
路上暂作歇息，姜棠很快没了踪影。
“楹姐姐！我来了！”
马车外，一道欢快的声音响起，云涧掀开帘子，便见一道灵快的身影闪进来，姜扶楹还未反应过来，便直愣愣与她对上视线。
沈明若也像愣了一瞬的样子，不错眼地盯着姜扶楹的眼睛，疑惑道：“楹姐姐为什么每日都要戴帷帽？”
姜扶楹张了张口，却没答出话来，原本欲拿帷帽的手也顿下来。
见她没说话，沈明若追问：“是因为额头上的这道疤吗？”
沈明若比沈懔还要小一岁，如今不过十二岁的年纪，看着她那双浑然清透的眼睛，姜扶楹哑然。
她总不能同她说，她不是真正的姜扶楹，如今只是暂时借用这个身份，常年戴着帷帽既不是因为真的旧疾缠身，也不是因此羞于见人，而是这疤实在来得刚好，完全遮住她旧日胎记，以防万一，才最好遮面示人。
姜扶楹无言以对。
她看着沈明若，少女一贯明媚的脸上头一次在她面前出现挣扎神色，姜扶楹以为她介怀她有所隐瞒，斟酌半晌，刚想解释，却忽然被沈明若拉住手：“女子相貌自然是顶顶要紧的，但我看，楹姐姐却好像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姜扶楹怔然，沈明若眨眨眼睛，就这么一错眼，方才她脸上认真的神色好像变成一场幻觉，她勾起唇角，一下靠在马车内柔软的靠垫上，舒服得朗声笑道：“楹姐姐若有顾虑，不必犹豫，等来日能同我说时再同我说吧！”
随着一声号令，大部队重又开始行进起来，沈明若掀开帘子，高兴地探出头去，眼前重峦叠嶂，秀峰挺立，已隐隐可见三台山的奇秀景象。
将至山下，密林环绕，很快便到了有重兵把守的皇家围猎场。
林中偶有无害的猎物因为受了惊吓跑动，惊起一地枯叶哗哗作响，沈明若兴奋地拉过姜扶楹说：“这是我第一次来这！楹姐姐也是吧！”
作为现在的她，自九岁起便被送到青城山，在那之前，她也不过是京中一无名小官家的女儿，自然没机会见识到作为皇家围猎场的雄伟。
只是她也不是第一次来这。
沈明若沉浸地将恢弘景色尽收眼底，看得尽兴了，忽然转头骄傲地跟姜扶楹挑起眉头：“楹姐姐信不信？今朝的魁首一定是我！”
沈明若天赋极高，一手双刀不知挑落京中多少少年将领，沈俭不通武艺，沈懔不学无术，定国公本以为衣钵无人继承，却没想到沈明若小小年纪，便三番五次偷偷混入军营，还拜了军中一小兵为师傅。
纵然天赋异禀，却可惜在只是个女娃娃，定国公早打消了什么继承衣钵的念头，自沈明若出生起，更是一直被他们捧在手心，对她的期望，也只是能自在地过完这一辈子就是了。
只是他没想到，一个女娃竟然能这么犟，他把人捆了几道扔回府里，第二日，沈明若依然天不亮就到了军营，定国公就又把人多捆了几道扔回去，等他第不知多少次把人抓回家狠狠教训却仍旧无果后，他看着一脸不服输的小女娃，也终是松了口。
松口归松口，但军营规矩不可破，他允许沈明若习武，却绝不许她再进军营一步。
“你还真是好大的口气！”一辆格外华丽的马车不知何时从旁经过，与她们齐头并进。
沈明若偏头，就看见姜扶楹已经戴上了帷帽。
有人掀开帘子，嘲讽地朝她们做鬼脸，“ 你以为秋弥和你在自家后院里玩过家家一样吗？那是男子们的比试，不过就是上场玩玩，你还真以为自己比得过谁啊！”
华丽的车帘内，露出几张熟悉的脸。
“郑秉月，你说什么！”沈明若拧起眉头，怒道。
“说话都听不懂吗？还真是和你那个废物哥哥一样！”
“你说什么！”沈明若火冒三丈，“郑秉月！有胆子你再说一次！”
郑秉月却无所谓地故意朝她吐吐舌头。
一旁的郑秉烛看她们吵闹，也忍不住轻笑一声：“沈三姑娘，猎场之内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秉月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你可不要像有些人一样不识好人心啊！”
姜扶楹抬眼望去，华丽的车架上纱幔飘忽，郑秉烛身侧，一双华贵的金色绣鞋隐隐露出，却又很快缩了回去。
这是谁的马车？
“你！有本事来和我比一场！ ”沈明若挣扎着从车窗探出头去。
“嘁！”
“京中多的是我手下败将！谁说比不过，那十几年前清……”
沈明若口中刚冒出半个字，郑秉月顿时神色一敛，眼含寒霜地望过来。
意识到不好，姜扶楹急忙伸手拦她，却猝不及防听到极清脆的一声。
“咚！”
“啊！”沈明若痛苦地捂住头，抬头就见沈俭那张温顿的脸。
姜扶楹收回未触及沈明若的手，故意忽视头上灼烫的视线。
沈俭一身青衣，马上垂眸看去，眼底无波无澜。
沈明若登时熄了火，这才意识到不对，蔫了般地缩了缩脖子。
“清？”马车内，一声脆生生的疑问，是有些陌生的嗓音。
虽即使止了口，但那一个字早已呼之欲出。
“十几年前？”郑秉烛勾起唇角，谁可不是傻子，话都说到这份上，这世上还有几个不能当众提的人？
清平郡主？那不就是桓王之女？当众提及褒扬逆贼之女，沈明若存的什么心思？或者说，定国公府存的什么心思？
沈俭清凌凌的视线扫过去：“祭礼在即，殿下不要误了时辰。”
“沈……”郑秉烛挑眼去看，沈俭哪里是想提醒她们时辰，不过是不给她们开口的机会，想替沈明若遮掩过去，但好不容易才有了抓住她们错处的机会，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
任他沈氏一族如何清高孤傲，敢与逆贼扯上干系？
郑秉烛冷笑一声，还没开口，手却被人握住，少女轻声在她耳边道：“烛姐姐，我们还是不要误了时辰。”
姜扶楹被这声音引过去，却见郑秉烛眯了眯眼睛，虽没再说什么，却又将些许不悦藏的极好。
少女地位像是很高，只这么一句，车夫便领悟得了令，加快速度，很快就要赶到队伍前头去。
眼见就要甩开他们，郑秉烛嗤笑一声，声音散在风里仍是嘲讽意味：“希望沈大人也能一直这么谨言慎行！”
“大哥，我错了。”人刚走，沈明若麻溜认错，低着头，说完就不再说话，也不看着沈俭，一双盈盈的眼睛就这么垂下来，浓密的睫毛遮挡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沈俭却没看她，视线落到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人身上。
似乎有些不对，但又好像说不上哪里不对，于是，他看着，直到那人仿佛也抬起头回望，良久，他才回神。
沈俭看着沈明若无奈非常。
沈明若被睫毛遮挡下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大哥沉默的时间怎么这么久。
“大哥！小妹！”
一道嘹亮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打破这异常沉闷的氛围。
沈懔一身白色劲装，□□骑着红棕骏马，一手还非要揽着一旁同样骑着马的贺衡，朝他们挥着鞭打招呼。
路上人纷纷朝他们投去视线，沈懔一向荒唐惯了，有这种行径也不稀奇，加之他们本就不必参加祭礼，早落在队伍后面，也就无人拘束太过。
贺衡不情愿地推攘沈俭，沈俭却不依不饶地，被推开了，也还要伸手去拉，也不管俩人是否有撞马的可能，贺衡无奈，不想理他，沈明若却像被他感染了似的，一下把方才的萎靡之态扫尽，也探出身去，大声回应沈懔：“二哥！你怎么这么慢！”
“砰！”
果不其然，又是一个脑瓜崩。
沈明若这下却没缩回马车，沈懔一下勒住缰绳，又缓冲了几步，马才慢下来，完全忽视沈俭冷若冰霜的眼色，喜滋滋地跟人打招呼：“大哥！姜姐姐！”
“听说你被国公爷罚了三个月禁闭，怎么逃出来的？”
上次沈懔替她出头，在齐府闹了那么一通，很快就被人上了折子，不过定国公却极有先见之明，早在人上折子前，就将沈懔痛打一番，又扔到祠堂好好关了三个月禁闭。
这么一通下来，定国公反正是罚了，沈懔又素来是那么个无法无天的混世性子，之前打得比他们更重的，也没罚的这么重，那些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还要多谢姜姐姐的伤药！不过这次我爹打我打得也不是很重！”沈懔嘻嘻笑着，眼睛撇了一眼沈俭，又很快移开，揽着贺衡的肩膀道，“不过能逃出来，还是要多靠他！”
贺衡不高兴地拿胳膊肘拐了拐沈懔。
他出得什么破主意！给他骗到祠堂，借着他的名义逃出府，还把他锁在屋里！等国公夫人舍不得小儿子，来一看，祠堂里哪里还有她家那个混世魔王的踪影！只有贺家那个小孙子和她目目相瞪。
贺衡垮着脸，视线在沈俭和车内人身上来回摇摆，上次在齐府，他还没和她分出胜负，她就把沈俭拉走了。
即便不想承认，贺衡也不得不正视，若不是她的箭忽然断了，或许他真的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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