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九月初三,是离国京都一年一度的盛景——天赦节。
其实这天原本就只是普通的祭祀节,但在九年前的祈福大典上,曾出现很大纰漏。接连着第二年开春,京都就爆发了大面积瘟疫,传播速度极快,死伤无数,全国上下怨声载道,民不聊生。紧接着,民间又是流言四起,认为此劫乃祭祀不诚,引得天神发怒,降下的天灾。
为求得天神原谅,祭祀不得已改由皇帝亲自主持,百姓共同祈福,以示诚心。令人惊奇的是,之后几年竟然真的没再发生过天灾,民间对这说法就更是深信不疑,祭祀节的声势也愈加浩大隆重,自此更名为天赦,取天神赦免之意。
后日就是天赦,此时正值晚秋,已有丝丝凉意,京都却是热闹非凡。
刚近黄昏,大片火红映射在西南,美轮美奂。不一会儿就起风了,树叶哗哗作响,在枝头更显摇摇欲坠。
西街有声客栈旁有一家倒卖兵器的小摊,摊面不大,仅老板一人,卖的东西却是出了名的好。又临近长春楼(京都第一酒楼),客源多,消息自然多,因此还顺便干起了转卖消息的行当。不过此时尚早,晚间街市还未全开,人极少,老板早早支了摊位,甚是清闲,便望东看西,寻着乐趣。不久,远远看到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着一身黑衣,四处探寻,似乎在找些什么东西。而后略过他这小摊继续向前,却又突然转身踱步到他眼前站定,双臂交叉,目光扫视着摊位上一应兵器,道:“除了这些,还有吗?”
若非这少年眉眼间的稚气未脱,单凭身上散发的冷冽气息,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是十岁出头的年纪。
“哎呀,你这小孩,再年长些过来我一准卖你,快走快走。”
有生意不做,没这道理。
但这年纪持刀还是过于危险,回头再闹出些什么大事。老板觉得自己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总该积些福德。
被下了逐客令,那少年也没恼,沉默了下继续开口:“我听说这儿,也卖消息?”
“害,不过是听的话多点,顺便惠及一下大众,谈不上卖不卖。”
“所以是卖?”
老板摸了摸鼻头,似是不好意思:“你想知道啥?绝对保真。”
“我想知道九年前祭祀的事以及……”那少年停顿了下,没再继续以及后面的话。
“就这件事,除了坊间传闻还有吗?只要消息属实你尽管开价。”
老板听完倒吸一口凉气,迅速扫视一周,确定没人后,极力压低声音,“我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净干些要人命的事,这我就是知道,你觉得这光天化日的我敢说吗?”
“也是。今晚子时我去找你。”
那少年撂下这话转身就走,只留下老板原地愣怔:“不是,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告诉你了?”
少年人正是蒋捷。
前些日子魏楠书告诉他,有声客栈附近有个暗中倒卖消息的兵器铺,在京都有几年了,或许能得到有价值的线索。
“怎么只是个小摊,差点错过去”。
蒋捷不禁摇摇头。
大离重文轻武的风气盛行,文官喜咬文嚼字,武将好附庸风雅。如此朝局下,兵器铺子如何做大做强?若非京都水深,刺客暗卫遍地走,达官显贵难免需要兵刃防身,否则只怕连这样一个普通摊位都见不到。
蒋捷继续向前走着,突然反应过来,他忘记问方才那人家住何方。
眼看马上就走出西街,现在返回正赶上人多,想了想决定临近散市,直接跟着老板回家好了。正好顺便买个趁手兵刃,以备不时之需。
“小,捷?”好像有人唤他,听声音是个比自己年纪稍大些的女孩。
蒋捷抬眼循声望去,街市也不知是何时热闹起来的,一时间人来人往,他根本辩不出是何人。
“真是你!”
一位身着青衣,头戴玉簪的翩翩公子,穿过人群,一脸惊喜地向他走近。待站定后,看着他扬起了笑。这人笑起来嘴角挂着浅浅的梨涡,将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散发到极致。
“你,认得我?”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个人,男相女音,应当印象深刻才对。莫不是女扮男装?可这瞧着,实在不像。此人五官虽算不上硬朗,可明显身形健硕,任哪个官家小姐都不会是这般模样吧。
“你不记得我了?我,陆朝啊!就小时候我们俩和魏楠书…好像,还有一个来着,是叫越,越华吗?反正就我们几个,一起去过西乡果林,爬树摘果子,结果被那里的大娘发现,暴揍了一顿,想起来了没?”眼前之人说起话来,俨然不似个谦谦君子,跟这一身行头着实相去甚远,再加上他那个嗓音,实在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儿时的记忆瞬时涌上心头。彼时因为蒋捷年纪最小,出了事总是被他们护在身后。陆朝算是他童年里除表兄和越华以外,最好的朋友。只是五岁之后,他就被关了起来,直到去年才被允许出府,有随意走动的权利。如今细想来,竟是有八年未见了。
“好像是有这么个事。但,你这…”蒋捷在暗示他的嗓音。
陆朝了然,“你说我的嗓子啊?”
“害,一言难尽,总之就是,意外。”陆朝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反正长着长着就成这样了。他也郁闷得很,好好一个少年儿郎,偏偏开口雌雄难辨。就因为这一副“俏嗓音”,他可没少被人说三道四。
“不说我了,你呢,还有楠书他们,怎么样?”
“我们?还好。”
陆朝闻言却收起了脸上洋溢的笑,“你瞧着,可不太好。”
蒋捷没有回答,目光随意地瞥向远处。看到个茶肆,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整个店只有老板一人,用门可罗雀来形容再合适不过。想必是临近天赦,百姓都忙着采买祭品,没什么人能有空闲坐下来喝茶聊天。
“去那儿坐坐?”
陆朝随他的目光看去,点了点头,“行啊。”
二人找了个靠里的位置,要了茶水点心,隔角而坐。
不一会儿,老板就乐呵呵地将茶水点心端了来,卖相乍看还算可以。
“二位慢用哈,有需要您再叫我。”
老板走后,也没人再说话,气氛难免有些尴尬。
蒋捷索性端起茶先浅饮一口。
啧,味道有些难评。想着再来口点心压压嘴里那股味儿,没成想那点心竟也是令人难以下咽的存在。在两种味道的混合冲击下强咽下肚,蒋捷的面色实在是不大好看。心道,“这也不全是因为别人忙啊——”
陆朝瞧着蒋捷有点摸不着头脑,“你怎么了?”说着端起茶就要往嘴里送。
蒋捷迅速抬手拦下,“别喝了,味道不太好。”
陆朝却是笑了起来,“看你的表情,我着实有些好奇这味道。”蒋捷一时无语,收回了手,不再管他。
“嗯…相当,独特。”像是在细细品味后道出的夸赞,但陆朝的表情,用狰狞来形容也不为过。只见他放下茶盏后,迅速拿起点心咬下一大口。“噗,呕--咳咳咳咳----”陆朝竟是直接将刚吃进去的点心全都吐了出来:“我天,这你怎么不拦我了!”如果还算端庄是用来形容刚才品茶时的仪态,那不堪入目便是用来形容他此时的狼狈。
“你不是好奇吗?”
“我…我好奇的是茶!”陆朝简单清理收拾了一下,方才坐定,继续开口:“算了,本公子才不跟你一般见识。”
二人又短暂静默了一会儿,仍由陆朝率先打破默局:“小,小捷,我,还可以这么叫你吧?”蒋捷没说话,陆朝就全当他默认了,自顾自的继续道:“你不知道,当初突然就见不到你和楠书哥了,还以为你们不愿意跟我玩了,为此,我还偷偷爬你们家的墙。就是被你家暗卫发现当贼给抓了,扔给了我爹,我爹气的把我打了一顿,告诉我说你娘死了,你承受不住打击所以生了重病,叫我没事别去烦你。”
“可你生了病,我怎么也算你半个哥哥,怎么可能不闻不问。那几月,我日日都跑去你们家,不是走正门被家仆赶,就是爬墙头被暗卫抓,也始终不曾见你一面。后来估计是你爹嫌我烦,便让楠书哥出来,同我见了一面。”
陆朝说着低下了头,嘴角噙着的笑,犹为苦涩:“我记得那天,下着雨,很大,我都淋湿了,哗哗啦啦的。只能听见魏楠书跟我说,‘你真的很烦,小捷说了,他讨厌你,我也很讨厌你,别再来了。’他扔给我把伞转身就走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
蒋捷收紧了手指,眼底的情绪晦涩不明。表兄不曾提起过此事,那段时间,他一直沉溺在娘亲死去的痛苦中,根本不知道陆朝来找过他。
“抱歉。”
“嘁!笑话,我堂堂国公府的世子爷,用得着你给我道歉吗?你们不跟我玩,有的是人巴结讨好我,我过的好着呢。”陆朝重新仰起头,又回到刚才那番不着调的模样,仿佛刚才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就好。”
“所以当初,到底怎么了?”
“如你所知。”言外之意:我不打算告诉你。蒋捷深知这些事,牵扯的人越少越好。他们已是局中人,而他,不是,也不能是。
言谈间,街市马上临近尾声。他还有事要办,见陆朝还想再问什么,直接抢先开口:“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果断起身结账走人,动作一气呵成。
看着蒋捷远远离去的背影,陆朝张了张嘴,硬是没吐出一个字。
“不是,我很招人嫌吗,你跑那么快?!”
陆朝无法,只得也起身离开。刚走出去两步远又折返回来:“不是我说啊老板,你那手艺再不精进,这茶肆早晚关门大吉。实在不行你花钱请个大厨,你没看我刚都吃吐了吗?”
“啊呦,客官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我这手艺的确不好,之前都是我家娘子在做,但现在她重病卧床,我要维持生计,却没有味觉。当真不是故意,还请您见谅,实在不行我将方才的茶钱退给您,您看如何?”老板面容本就敦厚,偏还带着一身儒雅之气,加上态度极其诚恳,处理问题也是极为妥帖,这让人不得不反思是不是他在咄咄逼人。但其实他本来就没有要为难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一下老板好好练练厨艺,没成想竟还戳到了人家痛处,陆朝一时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啊--不用不用,我东西都吃了理应付钱。”陆朝顿了顿,旋即解开挂在腰间的钱袋递给老板,“今日是我莽撞了,这钱你拿去,给你家娘子治病,权当是我出言不逊的赔礼。”
“客官您严重了,本就是小人的错,招待不周……”
陆朝没再继续听,而是直接将钱塞给了那人,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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