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发出噼啪的声响。程垦站在屋檐下,望着院子里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的月季,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花。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沈听野撑着伞匆匆赶来,黑色的伞面在雨中划出一道弧线。"怎么站在这里淋雨?"沈听野的声音里带着心疼,伸手去擦程垦脸上的水痕。
程垦没有躲开,只是轻轻握住沈听野的手腕。"我娘最喜欢这样的雨天。"程垦的声音沙哑,"她说雨水能让土地记住生命的味道。"
沈听野心头一颤。四年前他失去双亲时,程垦也是这样站在雨里陪着他。如今角色对调,他才真正明白当时程垦的心情。
"进屋吧。"沈听野柔声道,"豆苗儿把晚饭都热了三遍了。"
屋内的灯光很暖,豆苗儿正踮着脚摆碗筷。见他们进来,小家伙眼睛一亮:"程叔,我给你煮了姜汤!"自从奶奶去世后,或许是有着相同的经历,这个十三岁的孩子突然变得懂事许多。
程垦揉了揉豆苗儿的头发,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沈听野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那是连日在灵堂守夜的后遗症。
晚饭后,雨势渐小。豆苗儿自告奋勇要帮忙整理程母的遗物,沈听野本想拒绝,程垦却点了点头:"让他帮忙吧,我娘生前最喜欢这孩子了。"
阁楼里堆满了岁月的痕迹。程母生前是个念旧的人,连程垦小学的作业本都保存完好。豆苗儿像只好奇的小猫,在杂物间钻来钻去。
"沈哥,这个箱子好重啊!"豆苗儿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沈听野转头看去,只见他正费力地拖着一个枣红色的木箱。箱子不大,但看起来年代久远,铜锁已经生锈。
程垦皱眉:"这个箱子...我没见过。"
就在沈听野准备帮忙时,豆苗儿脚下一滑,木箱重重摔在地上。锁扣应声断裂,箱盖弹开的瞬间,一沓泛黄的纸张散落一地。
"对不起!"豆苗儿慌忙道歉,手忙脚乱地去捡。
沈听野蹲下身,指尖刚触到最上面那张纸就僵住了。那是一封信,信封上工整地写着"赵穗云亲启",落款是"沈知远"。
沈听野的父亲。
"怎么了?"程垦察觉到异样,走过来接过那封信。当他看清署名时,瞳孔猛地收缩。
沈听野的喉咙发紧:"我父亲...认识你母亲?"
阁楼突然安静得可怕,连窗外的雨声都仿佛远去。程垦缓缓展开信纸,泛黄的纸张发出细微的脆响。
"阿云:
稻种已托赵同志带回,务必妥善保管。所里风向有变,王组长极力反对我们的研究方向。若情况有变,切记将实验数据销毁。
知远
1995.6.18"
信纸从程垦指间滑落。沈听野捡起另一封,是赵穗云的笔迹:
"知远:
稻种已藏好,就在老地方。你说得对,他们不懂这片土地需要什么。但总有一天,会有人让这些种子发芽。
阿云
1995.7.2"
豆苗儿不安地看着两个大人:"沈哥...这些信很重要吗?"
沈听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被信封里滑出的一张照片吸引——年轻的沈知远和赵穗云站在一片试验田边,背后是"青山农科所"的牌子。照片上的赵穗云扎着麻花辫,笑容明媚;而沈知远戴着眼镜,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照片背面写着:"青山农科所留念,1995年夏"。
"这不可能..."程垦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娘从来没提过..."
沈听野的指尖微微发抖。父亲生前偶尔会提起年轻时在研究所工作的经历,但从未说过与青山镇有任何关联,更没提过程垦的母亲。
豆苗儿怯生生地拉了拉沈听野的衣角:"沈哥,你的手好凉。"
沈听野这才回过神,勉强对豆苗儿笑了笑:"没事,你先下楼去休息好吗?我和你程叔...有些事要谈。"
雨后的月光透过阁楼的小窗洒进来,给尘封的信件镀上一层银辉。沈听野和程垦相对而坐,中间摊开着那些跨越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所以...他们曾经是同事?"沈听野轻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
程垦摇头,从一叠信件中抽出一张泛黄的纸:"似乎并不只是这样。"那是一张农科所的课题申请表,申请人一栏并排列着沈知远和赵穗云的名字,研究课题是"青山地区抗旱稻种培育"。
沈听野的呼吸一滞。父亲生前最得意的科研成果就是抗旱作物研究,没想到源头竟在这里。
"1995年..."程垦突然皱眉,"那是我出生前三年。"
两人同时意识到什么,空气瞬间凝固。沈听野小心地观察程垦的表情,发现他的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
"要去找赵伯问问吗?"沈听野提议,"他当年是农技站站长,应该知道些内情。"
程垦沉默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他起身时,膝盖上的信件滑落,露出最后一页——那是程母的笔迹,字迹比其他的都要新:
"知远:
听说你结婚了,带着妻儿去了省城。这样也好,至少你的研究还能继续。至于那些稻种...我会守着它们,直到有人能让它们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阿云
2002.冬"
信纸上有明显的水渍晕开的痕迹。
第二天清晨,他们带着信件来到赵伯家。老人已经八十多岁,但精神矍铄。看到那张照片时,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你们终于还是发现这个秘密了。"赵伯的声音沙哑,"阿云守了一辈子,到底还是没瞒住。"
程垦的指节发白:"赵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伯叹了口气,颤巍巍地起身,从里屋拿出一个铁盒。"当年农科所分两派,一派主张引进外来高产作物,一派坚持培育本地抗旱品种。你父亲和云丫头是后者的主力。"
他打开铁盒,里面是一沓发黄的资料。"95年夏天,所里突然叫停抗旱稻项目,你父亲被调走。云丫头不肯放弃,偷偷保存了稻种和实验数据。"
沈听野接过资料,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土壤数据和作物生长情况,字迹工整严谨——是父亲的笔迹。
"那他们..."程垦的声音有些发紧。
赵伯看了他一眼:"年轻人,有些事你母亲不说,自然有她的道理。"他指了指铁盒最底层的一张纸,"但土地会记得。"
那是一张泛黄的结婚申请,申请人处写着沈知远和赵穗云的名字,日期是1995年8月,盖着农科所的章。但在批准栏里,赫然是一个刺眼的"不予批准"。
"所里以影响工作为由拒绝,一个月后就把你父亲调走了。"赵伯叹息,"他们的事情也便随着那稻种一起被掩埋起来。"
程垦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沈听野想去拉他,却见他转身走向门外,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
赵伯摇摇头,对沈听野说:"去陪陪他吧。云丫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那些稻种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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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骤雨初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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