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只能战术性装可怜,道:“我……娘,我没有!我说爹在编排,我刚刚原话说的是‘怎么不骗我说地似偏的呢’,然后他就说我骂他死骗子,说我恶语相加……”听南把小脑袋埋进娘怀里,瓮声瓮气地控诉自己的爹借题发挥。
“阿苓,你听听,她在胡扯些什么?还地似偏的!亏她能现编得出来,你真是惯得她如此!”
“……”听南无言以对。她毕竟也是心虚,心底也觉得这说辞是有些鬼扯。
阿苓出手,干脆利落地终结了这出争执。
只听她温言相劝道:“尚齐,大概真是你听岔了。咱们囡囡一向敢作敢当,莫说她不敢如此对待双亲,便是她真骂了,哪里来得那底气跟你争辩。你是她爹你还不清楚嘛!我信咱们囡囡就算再放肆,也不会对双亲恶言相向。”
小丫头忙在一旁附和,点头如捣蒜。
“况且囡囡都解释了,说的是‘似’不是‘死’,说‘偏’不是‘骗’。你莫不是因为自己先逗弄了丫头,心里预设她会生气,所以才更容易听岔了去!”
听南暗暗在心里给娘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娘,瞬间就将错误精准转嫁到了爹身上,而且还不忘夸闺女。很难不发现,娘这是在说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的就是地偏了~地偏了~哼!我就说了‘地方向变了’,这还不兴说了?”听南此时仿佛真是个五岁多的小女娃,得了便宜还狐假虎威起来。
傅匀这时早消了气焰。本来也不是真生气,就是借机没借成有点没面子,这个狐假虎威的小丫头,最后竟然还在挑衅发言。阿苓啪地拍在了囡囡的小屁股上,暗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得意忘形。
一家三口都消停下来,院子里静得只剩夜晚的虫鸣。直到听南斜着眼,偷偷觑向傅匀才发现,这人怎么周身气场突然凝重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此刻这个男人的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因为一句小儿戏言,他只感到当头棒喝。
阿苓也察觉了夏夜宁静中的一丝异样,偏头看向仰着头的男人,一双黑眸凝视夜空。
突然神游的思绪仿佛重回到躯体。傅匀一晌默不做声,偏着头,脸隐在晦暗中让人看不清楚表情。
娘俩看不明白傅匀的心境变化,只觉得一阵闹腾汗都出来了,阿苓轻摇蒲扇,给娘俩都降降温,摇着头觉得这父女俩吵得莫名又可笑。
傅匀突然起身进屋,不一会儿又行色匆匆地出来,难掩懊丧和急切。推开院子柴门,扭头转身抛下一句:“我出去一趟。”
阿苓怔怔看着这一串动作,赶忙上前叫住:“尚齐,你这是去哪儿?”
“去个凉快的地方。”傅匀明显是应付了一句,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一句:“你母女在家闩好门,入夜了不用等我。”
听南愣怔地看着她爹这一阵操作,坐在原地一脸诧异。呃……这是她们娘俩合起伙来,给人整自闭了?这……不至于吧?气性这么大,还给气离家出走了?
这就是传闻中的——男人至死是……三岁小孩儿?
听南一阵腹诽,发现阿苓也一副摸不着头脑的神情。听尚齐最后的嘱咐,阿苓猜他一定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事。
不管怎样,阿苓还是先打整囡囡回小房间睡下。回到主屋,阿苓坐在床头片刻出神,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来到了一个大木箱前。许久未打开的箱子却是纤尘不染,能看出主人的珍视。她还是有一丝犹豫,心绪复杂地伸手掀开——果然那些东西不见了。阿苓合上木箱,浅浅叹了口气,谈不上凄楚,却也绝无一丝高兴的意味。她隔着窗子望向布满星辰的夜空,久久未动。
次日,启明星挂在东方,邻家还没传来嘹亮的鸡鸣。
“吱呀“一声柴门的轻响,立刻就吵醒了阿苓。她披衣拉开房门,果然看到迎面来的是一夜未归的男主人。傅匀见时辰尚早,本打算在院子里坐一会儿,谁知刚进院子没几步,就看到阿苓从里屋迎了出来。
“刚起身别出来,山里清晨寒气重。”傅匀加快几步,揽回披着单衣的妻子。
阿苓也不接话,只是看向傅匀,看到他眼下泛着淡淡青色,阿苓温声嘱咐着:“你先回屋,我去给你取些汤水来,温了一夜的糯粥补气养胃,好让你一回来能喝上。”
“我自己来吧,你先进屋等我。”傅匀看着阿苓鬓发齐整,完全不似睡了一夜起来的样子,猜到她昨夜也未好好休息。
端着妻子专门为自己准备的汤食,适才的身心困乏竟是缓解了许多。“阿苓,你也喝些解解乏。”傅匀端来两碗,只说让她也喝些,没再多说。
破晓时分,室内泛起熹微晨光前的那一抹蓝,二人也未掌灯。要不了多久,新升的红日就会越过地平线,将这屋子又照得亮堂堂。
两人默默地喝着,好似都在计较着谁该先开口。
“阿苓,昨晚……”傅匀刚出言,还未待他欲言又止,阿苓缓缓打断,问道:“尚齐,你有多久没有动那箱子里的东西了?”
“阿苓,我……自囡囡出生那时起,就再未动过。”傅匀顿了顿,缓声道。
“五年多了……”阿苓轻捏汤匙,无意识地搅动着,暗叹短短五年恍如隔世。
“记得那一年怀着囡囡,她在腹中时常踢我,再加上方丈的那些话,我还以为会是个活泼调皮的小子,为此当真是失落了好一阵子。你也知道,我不让人看脉,就是因为相信在胎梦里,那只雪白灵巧的小兔幻化成的小女孩,一定是咱们的女儿。” 阿苓沉浸在回忆中,突然轻快地笑起来。
傅匀不用抬头也能猜到,此刻阿苓脸上漾着怎样温暖的母爱光华。
“后来,也是因为方丈那句指点,你在寺中三夜未归。第四日你负气而回,只咒怨一身本事,连至亲都不能守护,还有何意义?从此真就不曾再看那箱子一眼。”说到这里,阿苓停下,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短暂的沉默,邻家的鸡鸣划破山中的清晨,也将傅匀从恍惚中拉回。
阿苓接着道:“这五年我时常替你拂去微尘,就是想告诉你,我不希望它们也被你封存在心底,覆上尘埃。”
“阿苓,我懂,我怎会不知。可是……”傅匀忍不住说道,话到嘴边又顿了顿,一脸犹豫。“女儿的事只是原因之一。我也曾跟你讲过,我很认真地做出了这个决定,这是为了我们这个家的决定!”
“不,女儿降生不该是雪崩前的最后一片雪花。我不明白,我们远离家族偏居此地,为何还要将孩子的降生附加上这样沉重的意义与代价?”阿苓有些不解地争辩。
“不,阿苓,这不是你想地那样,你其实……唉,你实在是不知傅氏意味着什么。”傅匀叹气摇了摇头,话语中饱含无奈,“我从不认为尘封这些是对女儿的愧疚,这远不是你的家族所知的那样简单。”傅匀苦笑喃喃:“也许……可能就连我也从未明白。”
阿苓听他主动提起家族,不知该从何出言安慰,只能轻轻抚了抚他满脸的疲倦。但今日将话摊开来,总好过他一人背负,日日粉饰太平,故作云淡风轻。
傅匀紧紧握住阿苓的手,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今日这事也该有个交代,他不想对阿苓有所隐瞒,沉声问:“阿苓,你不曾过问我的家族,你可知我傅氏一族,自何时立得祖业?”
阿苓尽力回想着对傅氏仅有的了解,道:“我记得在成亲之前,我听族中的叔公提到过,说是傅氏的家族史比朝代先史还要厚重。无人知傅氏出身于何姓,也无从追溯何时开创了祖业。人皇一统九州之时,傅氏已伴君侧,专为帝王观星象,司国运。”
傅匀点头:“没错。越是古老神秘,越是能引起无端揣测。即便我们傅氏先人深谙世情,自汉皇室衰微便急流勇退、不求权贵,从不与名门望族攀亲。奈何即便如此,我族也曾如倾覆之舟,在宦海中被各方左右。”
阿苓并非不谙世事,不用点破自然明白此中凶险:“有心之人要离间神权与君权,没有哪个人身处高位还心无芥蒂。”
“是啊,那时朝堂内外甚至流传着一种说法——不是忠心耿耿的傅氏伴君侧,而是傅氏一族拥戴何人,何人才是天选帝王。可怕的是,这种说法并非全然错误。”傅匀语气变得艰涩起来。
“什么?”阿苓惊愕出声。实在无法想象,傅氏,这个时至今日远远称不上显贵的家族,竟然藏着如此秘辛。“这……这种荒唐话,如何能当真!?”
傅匀道:“不,从字面理解,自然是荒唐话,傅氏从未与夺君权!之所以说不全错,是因为此话还有深意,而这关系到我们傅氏祖业的渊源与使命,占星观象事关整个天下的运数,绝不止君家。此中内情只有族长知晓,且不是历任族长。每50余代被择选的族长,才有可能知晓。”
傅匀顿了顿,似是鼓足勇气,缓缓接着道:“根据族中长辈们合力的推演,很可能便是出现在我们这一辈。”
阿苓抿唇,略微思考,点头了然道:“你父亲是主家嫡系,而这一辈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择选的族长极有可能是你……”
迎着晨光,傅匀望近阿苓清澈的双眸,无声点了点头。
阿苓突然柳眉一皱,忙追问:“长辈们如何推演?既是50余代才一回,能有多大把握?”
傅匀沉声答道:“不是十拿九稳,推演不似占星观象,推演更为复杂,也曾出现误判。”
阿苓疑惑问:“好,姑且认为是准确的。既是近50代一次的择选,想来也算是一种殊荣。此间族长多少会对此抱有期待吧?”
“族内对此,其实也是态度各异。不过于我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傅匀闷闷地继续说:“可能会有人趋之若鹜,对我来说,与献祭又有何异!”
阿苓愕然道:“献祭?!怎么会……又能献给谁?那可是族长啊!”她突然感到头一侧突突跳痛,不知是没休息好,还是因为被这些难以置信的话冲得头脑发胀。
“嗤……怪我,你如此紧张我还夸张比喻。这也不是字面意思,你可别当是献活祭。”正是让人神经紧绷的时刻,傅匀硬是被妻子的反应惹得忍不住发笑,边笑边解释着。
阿苓压了压太阳穴,也笑着舒了一口气。刚才听那表述,她差点以为傅氏是什么邪魔外道!
傅匀感叹:“小时候听爷爷讲那些像听故事,隐约留下阴影,觉得比献祭生命更可怕,更彻底。父亲作为族长,自从得知推演结果后,一直对我避开话题。50余代,千年岁月的一个轮转,任我如何去翻寻,关于被择选的族长到底经历了什么,族史中确实只字未记。”
“如今你这样……这样放下一切,算是了结了吗?”放下就能逃避得了吗?阿苓斟酌了一下,终究还是换了种说法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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