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一进办公室,向薇就已经在等着他了。
齐耳的短发精致利落,向薇坐在办公椅上转过身来,长眉若剑,朱唇皓齿。
“季总监,早啊。”
“向部长更早。”季怀走到办公桌对面,放下包,转身到窗边角柜的胶囊咖啡机,“还是冰美式?”
“嗯。”向薇双手交叉,身体靠近桌面,正欲伸手接过,季怀已经稳稳当当将咖啡放到了她眼前。
向薇长枪直入,“我是受了整个策划部的嘱托,在会前来攻略季总监的。”
季怀戴上眼镜,“我还是持保留意见,单一主角长叙事,对一支广告来说太冒险。我知道创意同学们都想突破,但是品牌季度片的主推方案,不是一个好的突破口。品铭的形象已经很深入人心了,我们要做的不是打破它,而是维护它。”
向薇看着他,“难道你一点都不会觉得可惜吗?你明知道这是个好创意,我们有能力实现它,只是差一个机会!”
季怀:“这是一个好创意,但不是为品铭量身打造的,而是为……”他语声放轻,“向薇,你明知道,那人是不可能的啊。”
向薇:“事在人为,我不会放弃。”她站起身离开,“会上见分晓吧。”
向薇一走,小圆便进来了,将一份新文件同步给季怀,“总监,昨晚策划部熬大夜,将两个方案都深化了,秦总那边也同步给到。”
季怀:“一会秦总来吗?”
小圆:“新加坡那边的会谈结束了,但他好像还有别的安排,今天可能赶不到现场。”
季怀点点头,那他要独自面对一个天马行空的导演和固执己见的向薇了。
季怀揉揉眉心,手机来电。
“来接我,立刻马上。”靳玫骨语声决绝。
季怀抬腕看表,“现在才……”
“不管,来接我。”她才不管道理。
季怀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刚出去的小圆这时跑了回来。
“总监,会议推迟,秦总上午飞机落地,直接去见品铭那边了。”
季怀蹙眉,“向部长也去了?”
小圆:“没有,程丝导演到了,他们在会议室看参考片。”
季怀给靳玫骨回电,那边直接挂断了。
他摘了眼镜,“我出去一趟,品铭那边你盯着,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小圆:“好的。”
南川一中校门口。
车刚刚停稳,手机又震动起来。
季怀接起,“我到了。”
“来侧门。”
“什么?”
“快点啦。”
“……”
一中侧门外是条小吃街,日常满是烟火气,但这会儿不是放学时分,人影寥寥。
季怀慢慢将车驶进狭窄的街道,就见栏杆门边的墙头,一个粉色书包被毫不留情丢了下来,紧接着,靳玫骨一条腿跨上来,作势就要往下跳。
季怀赶紧开门下车,就听一声落地,靳玫骨已经跳下来,膝盖磕在地上,也不停留,拉起书包就一瘸一拐起身跑。
季怀赶忙上前扶住她,斥问:“你要做什么!”
“赶紧走啦。”靳玫骨着急得很。
季怀拉开副驾驶的门,把她扶进去,绕回驾驶座,关上车门,转头看一眼,压着气拉过安全带给她系上。
靳玫骨并不领情,“去美院,快点。”
季怀发动汽车,驶出小吃街,沉声道:“去医院。”
“去什么医院,我要去美院,立刻马上!”她闹道。
季怀看一眼她划破皮的小腿,抽出纸巾递过去,视线回到前路,“车里应该有创口贴,你面前的拉手打开找找。”
靳玫骨拉下蹭了灰的裙摆盖着,“没事,不用去医院,我现在赶着去美院。”
他撑着耐心,“去干什么?”
“不告诉你。”她脾气上来,扬声道:“你不送我去我就跳车了,我绝对敢跳!”
季怀按下保险锁,“先去医院。”
“不行,我十万火急!”靳玫骨双手合十,瘪着嘴唇,瞬间换了副姿态,“求你了还不行嘛!”
季怀抿紧了唇,一脚油门飙起速度,靳玫骨抓紧车窗上方的顶棚拉手才能保持稳定。
美院门口,一群头发五颜六色的少年走出来。
季怀打开车锁,靳玫骨跳下车就往里跑。
季怀一把拽住她书包带子拉回来,“你来这干嘛?”
“别管了,你走吧。”靳玫骨抽回带子,一路小拐小跳,跑进一栋楼里。
她径直跑二楼尽头,一个长发及肩的男子正站在门口抽烟,一见她,胡池把烟头往窗台一摁,“怎么才来?”
“翻墙呢,你以为怎么出来。”靳玫骨拍拍裙角的灰。
胡池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个信封塞给她,“赶紧的吧,里面都等半天了。”
靳玫骨打开信封点点数,“行,我们进去吧。”
一进教室,满堂美术生们从画板后头探出头,一见来人不是平日干柴的大爷,瞬间惊叫欢呼起来。
“行了,都安静点,笔都削好没啊?”胡池又从兜里抽出一根烟叼着,指了指教室一角几个废弃画架,撑着块灰白的布,朝靳玫骨说,“去那准备吧。”
“嗯。”靳玫骨点点头,低头避开众人灼热打量的目光,走到挂布后,放下包,深吸一口气,解开校服领口的第一颗扣子、第二颗、第三颗……
“够了。”季怀一把抓住她手腕。
靳玫骨抬起头,瞳孔睁大。
“喂,你谁啊?”底下学生群情激愤。
“她才十六岁。”季怀扫一圈教室众人,“你们想干嘛?”
“我说,这位……叔叔啊。”胡池不耐烦地叼着烟走过来,下颌尖锐瘦削,额前的头发挡着眼睛,他睨一眼靳玫骨,“她,是我们正大光明花钱请的人体模特,你和她什么关系,凭什么在这管闲事?”
季怀把靳玫骨拉到身后,“就凭她父母把她交给我管,她一个未成年人,我当然有义务保护她的人身安全和身心健康。”
他从外套口袋掏出钱包,“你们给她多少钱?”
“八百”
季怀把一沓钞票压在桌边,“这是一千。”
他拉过靳玫骨,“你,跟我走。”
胡池偏头打响火机点烟,吹了声口哨,嗤笑道:“叔啊,逞英雄一时爽。”
走廊,靳玫骨手腕被拽得发红,“疼。”
季怀松开她,顿步,沉沉看着她,“领口扣子扣好。”
靳玫骨反骨的劲儿上来,偏要顶回去说,“热。”
季怀不同她牵扯,切入主题,“来过几次?”
“今天第一次。”
“就为了八百块?
“对。”她抬起头,直视他,毫不畏惧,像一只炸毛小野兽。
“心甘情愿?”季怀咬着字问。
她退一步,靠着走廊墙壁,懒洋洋笑道:“为艺术献身啊。”
“笑得比哭还难看。”他着脸,瞥开目光,“画下来也没什么审美价值。”
靳玫骨呵呵笑,“你付钱了,要画画看吗?
季怀微眯了眯眼睛,“在我这里逞强有意思吗?我敢答,你敢应吗?”
“有什么不敢?”靳玫骨咬着牙瞪他。
“敢不敢的,输家都是你,因为你根本不可能不在意。”季怀双手插兜,“走了,牙都要咬碎了。”
上车,季怀翻出创口贴递给她,靳玫骨接过,不耐烦地贴上膝盖。
“挑一个吧。”
“什么?”
“喜欢哪家医院?”
靳玫骨笑,故意凑近,盯着他眼睛,“我说,你有病吗?”
季怀按着肩膀把她推回座位,“倒是没你病得重,老实点吧。”
医院,护士消毒。
“疼疼疼……”
“小姑娘,还没碰到你呢。”
“可我感觉到疼了啊。”
“忍一忍,消毒不到位引起发炎就麻烦了。”
“忍不了。”靳玫骨双手后撑,瞥向一旁面无表情的季怀,伸手。
“干嘛?”
“给我咬。”
“什么?”
“咬着你手臂我就不疼了,偶像剧都这么演。”
“怕把你牙硌着。”季怀漠然转身出去。
靳玫骨瘪瘪嘴,朝面前的护士小姐姐糯糯道:“来吧,轻点哦,你也看见了,我可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孩。”
话音未落,棉签一碰上翻着血肉的伤口,她还是疼得哇哇叫,简直能直接看见扁桃体。
她紧闭双眼喊得忘我,忽然一个扁扁圆圆的东西塞进了城门失守的口腔,她吓得赶紧闭嘴,眼泪都到眼角了……咦,甜甜的?
靳玫骨把嘴里的东西抽出来一看,彩虹绕成圈的大大棒棒糖。
季怀负手看着她,一旁走过一个儿科出来的孩子,趴在妈妈肩上,嘴里舔着一个同款。
“……我又不是小孩。”靳玫骨无语。
护士给她贴好纱布,起身笑,“刚不还说自己没人疼没人爱来着?这不就来了。”
靳玫骨看向季怀,“他又不是我爸妈。”
“是你爸妈把你托付给我的,靳小姐。”季怀淡淡道。
“哦,对啊,我有爸妈的,那他们现在在哪?又为什么要把我托付给你呢?季先生?”
季怀拉了拉领口,深吸一口气。
靳玫骨笑,“你热啊?不应该冒冷汗吗?”
季怀嘲弄一笑,“怀里抱着蛇呢,心寒。”
傍晚回程,正逢着晚高峰,车堵在高架桥上,一动不动。
落日黄昏肆无忌惮燃烧着遥远广阔的天际,灰淡云层之间,橙红格外耀目。
“能把窗户摇下来吗?”靳玫骨看着窗外出神。
季怀看过去,“这车窗有滤色效果,摇下来反而没这么艳丽了。”
靳玫骨转过头,一手枕着后脑勺,纤细的手臂压翻了衬衣圆领,“我不信。”
季怀眸子里掠了霞光,格外璀璨,一时鬼迷心窍,轻声道:“赌吗?
“赌什么?”
“都行。”他漫不经心。
“我也都行。”靳玫骨头靠着车窗。
季怀手指点点方向盘,“一般,只有两种赌徒会说‘都行’,要么是应有尽有,要么是一无所有。”
靳玫骨笑,“你自知是前者,所以无所畏惧。”
季怀按下车窗调控键,“是无所谓。”
许是前方红绿灯也变频,车队开始流动,车窗缓缓撤去,失去精心的滤色,天空的火色不再沸腾,背景也不再黯淡,灰粉和烟紫的渐次交织间,却平添,一丝柔和的温暖。
靳玫骨将头偏过去,风穿过发丝,无拘无束又无所归依。
但我也不是后者,至少此刻,我还有你。
我有你的慈悲。她心中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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