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吉萨大捷的庆功宴,被耶路撒冷人称为“玫瑰之夜”。
王宫庭院挂满丝灯,玫瑰花瓣自露台飘洒,像一场颠倒的雪。乐师拨着鲁特琴,歌颂少年国王如何以少胜多;贵族们举杯,酒液映出同样的骄傲——也映出暗涌。
白夜站在廊柱阴影里,只喝清水。他左臂箭伤未愈,仍吊着绷带,白衣在彩绣间显得寒酸。对面,盖伊·德·吕西尼昂被簇拥——那人金红头发,笑容像磨亮的刃,正高声讲狩猎轶事。
「…and the stag charged straight at me—」
(那头雄鹿径直扑向我——)
话锋忽转,他抬手指向白夜:
「Just like the king's new physician charges at death, with strange fire in hand.」
(就像陛下新聘的医师,手握邪火,直扑死神。)
人群安静。盖伊举杯,语调带笑,眼底却冷:
「Tell us, Sir Baiye—what spell did you cast to make blood clot like sand?」
(告诉我们,拜夜爵士——你施了什么咒,让血如沙凝结?)
白夜用英语淡淡答:
「No spell. Just cleanliness and numbers.」
(无咒,只是洁净与数字。)
盖伊挑眉,正欲再言,忽听“当”一声——银杯被放到石栏上,声音清脆。鲍德温立于阶前,面具未戴,右颊淡斑在灯火下像玫瑰刺影。
「My physician saved more knights than your huntsman's arrows, Guy.」
(我的医师救下的骑士,比你的猎箭多,盖伊。)
少年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庭院安静到花瓣落地可闻。盖伊低头,笑意僵在嘴角。
宴会未散,前线急报飞驰而入——
雷蒙德三世率侦察队中伏,被困马吉雅方丹峡谷;敌军数量不明,绿旗已封锁谷口。
「O Lord, another skirmish…」
(主啊,又一场遭遇……)
宗主教希拉克略醉醺醺地嘟囔。
鲍德温却瞬间清醒,转身下令:
「Mount up. We ride within the hour.」
(备马,一小时内出发。)
盖伊上前:
「Sire, allow me—」
(陛下,容我——)
「No.」
少年国王截断,目光扫过白夜,
「My physician comes with me.」
(我的医师随行。)
盖伊眼底闪过阴翳,退后一步,酒杯在石栏上留下一圈深红齿痕。
夜途八十里,马不解鞍。
白夜与鲍德温共骑一匹骡马——“星影”,浑身炭黑,四蹄雪白。少年右手已废,只能用左手控缰;白夜坐于后,右臂环过他腰,握住缰绳,像两人共用的骨骼。
「Your shoulder—」
(你的肩——)
「Will hold until we save Raymond.」
(会撑到救雷蒙德为止。)
白夜不再劝,只把随身药箱绑得更紧。箱内,蒸馏酒精、磺胺、自制止血带、吗啡小瓶(从现代缝合包里省下的三毫升)排得整整齐齐——那是他带给死神的买路钱。
马吉雅方丹,黎明。
峡谷呈蛇形,两侧岩壁高三十米,出口被乱石与火障封死。谷内,雷蒙德残部不足三百人,弩箭将尽;谷外,绿旗飘动,萨拉丁麾下的贝都因轻骑来回奔驰,投石机正把火球高抛,落进谷内,溅起黑红浪花。
鲍德温赶到时,先头部队已尝试两次冲锋,均被落石击退。岩顶敌军弓弩齐下,十字军被压制在峡口五十米外。
「We need to break the barrier—fast.」
(必须迅速破障。)
雷蒙德的副将满脸烟灰。
白夜抬头,看见岩壁缝隙里,敌军正把更多油桶推上。再拖半小时,火障将彻底封死谷口。
「Give me ten men and your fire jars.」
(给我十人和火罐。)
他忽然说。
鲍德温侧目:
「What are you plotting?」
(你打什么主意?)
「Distilled alcohol—higher heat than oil. We crack the rock.」
(蒸馏酒精——燃点更高,可裂石。)
少年沉默两秒,只道:
「I ride with you.」
(我与你同去。)
「Your arm—」
「Left is enough.」
(左手够用。)
十人小队,携二十罐酒精□□,沿峡谷暗缝潜行。白夜与鲍德温在前,用湿布遮马鼻,防止被烟呛嘶。
接近落石堆时,敌军投石机正换位,空隙出现。白夜打手势——停,点火。
火绳“滋啦”燃进罐口。第一排陶罐被抛向岩壁根部,蓝焰瞬间舔上裂缝;第二排紧随,酒精渗入石隙,遇热膨胀,“砰”地炸出闷响,火星四溅。
岩顶敌军惊叫,弯刀与弓弩齐下。鲍德温左手举盾,挡开一箭,箭杆撞在盾面“当”一声,震得他肩口绷带瞬间红透。
白夜把最后一罐点燃,抛向最高裂缝——
「Back!」
(撤!)
十人翻身上马,火浪已封退路。岩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石松动,轰然滚落,却反向砸进谷底油桶——敌军的火障被自己的武器撕开缺口。
缺口一开,十字军重骑即刻冲锋。鲍德温冲在最前,左手持枪,白夜紧随其后,用仅存的右臂控缰,左手高举红十字旗,为后队指路。
谷内,雷蒙德残部见援军至,士气大振,反向突围。内外夹击,敌军阵脚松动。
然而,就在谷口将破之际,岩顶一名绿袍弓弩手忽地探身,弩机直指鲍德温后心——
白夜余光瞥见,想喊已来不及。他猛踢马腹,星影长嘶,人立而起——弩箭“噗”地贯入白夜右胸,距锁骨仅两指。
剧痛像一桶冰水浇下,世界瞬间黑白。白夜晃了晃,却咬牙把旗杆换到右手,血沿布纹淌成一条暗红溪流。
鲍德温回头,左眼猛地收缩。他左手拔剑,一剑斩断弩手落索,那人惨叫坠入火堆。少年随即勒马,扶住摇摇欲坠的白夜。
「Stay with me!」
(给我撑住!)
白夜想笑,却咳出一口血沫:
「Right side… lung maybe intact… watch for air bubble…」
(右侧……肺应该没破……注意气胸……)
话未说完,人已向前栽倒。鲍德温用左臂揽住他,把人横放鞍前,剑尖指向前路:
「Out of the valley—NOW!」
(出谷——立刻!)
黄昏,十字军临时营地。
白夜被安置在修道院改成的病室,石墙厚,烛火稳。右胸伤口已缝合,酒精消毒,磺胺撒满;吗啡用了0.5毫升,余量锁进箱底。
鲍德温坐于床边,左手缠满新血——那是抱白夜时染的。少年银面具卸在一旁,右颊因疲惫与惊惧透出灰白。
「You idiot…」
(你这白痴……)
声音低哑,英语里带着颤抖,
「Taking an arrow meant for a king—what kind of footnote is that?」
(替国王挡箭——算什么脚注?)
白夜药效未退,眼神飘移,却用中文轻声笑:
「史书里……叫‘忠君’……我更喜欢……叫‘还账’。」
少年听不懂,却从他嘴角弧度猜出意思,伸手握住他没有受伤的左手,贴到自己颈侧——脉搏在皮肤下狂奔,像找不到出口。
「I can't lose you.」
(我不能失去你。)
声音低得近乎自语,
「Not to arrows, not to history.」
(不能是箭,也不能是历史。)
白夜指尖微动,在他掌心写下一个字——
「安」
笔画歪斜,却完整。
鲍德温合拢手指,像把一个字关进拳心。他低头,用额头抵住白夜的,烛光把两道影子压成一条,不分彼此。
夜深,吗啡副作用袭来,白夜开始发抖,齿关打颤。鲍德温脱去斗篷,裹住他,只留左手在外,一遍遍摩挲那只写了“安”的手腕——仿佛要把字揉进血脉。
烛芯“啪”地爆响,像遥远的弩机弹弦。少年抬头,看见墙上自己的影子——没有面具,没有王冠,只有一个十五岁孩子,抱着他唯一的世界。
他轻声,用中文生涩地念:
「安… 」
然后,用英语补一句,让风也听见:
「Stay.」
(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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