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耶路撒冷,像被装进一只烧红的圣杯。
马吉雅方丹大捷的锦旗尚未褪色,新的旌旗已满城飘扬——西比拉与盖伊的订婚仪式,定于圣母升天节举行。宫廷里,玫瑰与百合的彩绸交错,却掩不住暗流。
白夜伤愈未彻,右胸仍缠绷带,却被迫参加一场接一场的庆功宴。贵族们举杯向他致敬,目光却像看一件来自异世的奇珍:能止血、能燃火、还能让麻风国王继续骑马。
「Magician…」
有人低语。
「Heretic…」
另一人补刀。
最锋利的目光来自盖伊。金红发男人总在人散时,把酒杯举到白夜面前,笑得温文:
「To your mysterious fire, sir. May it light the king's way—and burn no one else.」
(敬你神秘的火,先生。愿它照亮国王,也莫灼伤旁人。)
白夜只回一句:
「Fire is honest; it burns only what it touches.」
(火很诚实,只灼它所触。)
变故发生在第七日的晚祷后。
鲍德温当众晕厥——右手痉挛,唇色绀紫,瞳孔缩小。白夜被召至寝宫时,少年已被放上床,面具卸在一边,呼吸浅得像随时会断。
「Poison?」
雷蒙德低声问。
白夜没回答。他剪开少年衬衣,闻腋下与袖口,一股极淡的苦杏仁味,被玫瑰油掩盖。他掏出随身试纸(现代PH与□□联合试纸,只剩最后一枚),滴津液——试纸瞬间呈鲜红。
「Prussic acid—cyanide.」
(氢氰酸。)
他声音发干,
「Small dose, enough to paralyze, not kill. Yet.」
(小剂量,足致麻痹,尚不致死。)
宗主教希拉克略冷笑:
「And how would an Eastern physician know this, unless he concocted it?」
(东方医师何以知之,除非亲手调制?)
一句话,把嫌疑钉死。
午夜,白夜被捕。
地牢设于大卫塔底层,石壁渗水,火把照出摇曳的橘影。他被铁链锁在墙环,罪名:涉嫌以异教毒药弑君。
审判定于三日后。谁都知道,三日足够让“证人”与“证据”齐备。
同一夜,王宫。
鲍德温醒来,左手仍虚软,却执意下床。阿格尼丝王后拦他:
「You need rest.」
(你需要休息。)
少年只问:
「Where is Bai?」
(白在哪?)
没人回答。侍从低头,像一排被风吹折的麦穗。
鲍德温抬手,把输液陶壶扫落——水声碎裂,他借此撑住床沿,声音沙哑却清晰:
「Then I need no rest.」
(那我无需休息。)
凌晨两点,地牢火把一个接一个熄灭。最后只剩走廊尽头一支,苟延残喘。
锁孔轻响,铁门被推开。少年国王披着黑色斗篷进来,左手握火把,右手——那条已半废的右臂——吊在胸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守卫想行礼,被他抬手止住:
「Leave. And forget.」
(离开。并且遗忘。)
铁门阖上,牢里只剩火把的噼啪,与远处潮声般的滴水。
白夜靠墙而立,脚踝被环锁,却站得笔直。火光下,他右胸旧伤仍露淡红,新伤却在于眼神——疲惫,却亮得吓人。
「You should be in bed.」
(你该在床上。)
「Beds are for the dying.」
少年声音低哑,左手抬起,火把映出他掌心——那里握着一根细铁丝,以及一把……小型铁撬。
「You came to break me out?」
(你来劫狱?)
「No.」
鲍德温单膝蹲下,与他平视,
「I came to break us in.」
(我来让我们“进去”。)
白夜怔住。少年把铁丝插入锁孔,左手笨拙地扭转——金属轻响,锁舌弹开。自由落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声。
牢门未开,少年却先一步,把白夜按在石墙后。火把被插到墙缝,光影摇曳,像被水稀释的血。
「Listen.」
(听我说。)
鲍德温声音颤抖,却决绝,
「They want a witch to burn, so I'll give them a king to blame.」
(他们想要一个巫师去烧,我就给他们一个国王去担罪。)
白夜瞪大眼:
「You can't—」
「I can.」
少年抬手,指尖触到白夜颈侧脉搏,像确认生命仍在,
「If I am a king, then tonight I crown my own heart.」
(如果我是国王,那么今夜,我加冕自己的心。)
话音落,他踮脚,吻住白夜——不是试探,是宣告。唇与唇之间,有苦杏仁的余味,也有火把的松脂香;更有血味,不知是少年唇角裂口,还是白夜自己咬破的舌。
时间被拉长成一条火线。白夜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对方左手插进他发间,指腹因练剑而粗粝,像要把这个瞬间刻进骨髓。
吻结束,少年额头抵着他,喘息低哑:
「Tomorrow, I'll stand before the court and say—I ordered you to prepare all medicines. If poison was found, it was my doing.」
(明日,我会在法庭说——是我命令你准备所有药剂。若毒被检出,是我所为。)
白夜抓住他手腕,声音发颤:
「They'll say you were bewitched—」
(他们会说你被蛊惑——)
「Let them.」
鲍德温轻笑,左眼在火光里像碎冰,
「A king who can't protect one man—how can he protect a kingdom?」
(连一个人都护不了的国王,何以护国?)
白夜喉头滚动,最终只挤出一句中文:
「……傻子。」
少年用中文回他,发音生涩却温柔:
「安。」
天未亮,地牢再次上锁——守卫被金币与誓言封口,只记得“无人来过”。
白夜靠墙坐下,指尖触到唇,仍带火与血的温度。锁孔里,少年留下的铁丝静静躺着,像一条未完成的句子。
远处,鸡鸣穿透石窗,第一缕灰白落在地面。三小时后,审判即将开始;而白夜知道,无论结局如何,那一吻已把历史钉在某个无法回头的坐标。
他在心里,用英语对看不见的少年说:
「If you crown your heart, then I guard it—with my life, and every footnote I have.」
(若你加冕你的心,那我守它——以命,与所有脚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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