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只是你

审判在圣墓教堂前的露天回廊举行。

正午的日头像一面烧红的盾牌,照得石阶泛起白光。宗主教希拉克略身披金线披带,手执纯金十字架,两侧坐着摄政雷蒙德与圣殿大团长。贵族、骑士、民众挤满回廊,连回廊拱顶都回荡着压抑的呼吸。

白夜被押至中央,脚踝锁着铁环,囚衣因血渍与泥垢变得僵硬。他的正对面,是一把空着的石椅——通常供国王加冕,今日却虚位,仿佛等待一场反向的登基。

号角响,人群自动分开。鲍德温走来,未戴面具,也未戴冠,只穿素白长袍,右臂吊在胸前,淡褐斑痕从颊边蔓延至耳后,像被火吻过的羊皮纸。

他在石椅前停步,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白夜身上。那一瞬,空气静得能听见玫瑰油燃烧的噼啪。

「I have summoned you, to confess.」

(我召你们来,为听忏悔。)

宗主教声音拖长,像钝刀锯骨。

少年却先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回音噤声:

「I stand here not to confess, but to declare.」

(我站于此,不是忏悔,而是宣告。)

他抬左手,指向白夜:

「All medicines, all potions, were prepared by my command. If poison exists, its source is my crown, not his hand.」

(一切药剂,一切药水,皆由我令制备。若毒存在,源自王冠,而非他手。)

人群哗然。盖伊上前一步,红发在日光下像燃尽的火:

「Then Your Majesty was bewitched—by this Oriental warlock!」

(那么陛下被蛊惑了——被这东方妖人!)

「Bewitched?」

鲍德温轻笑,却掩不住唇色苍白,

「If healing my men is witchcraft, then I wear that spell as my royal seal.」

(若救我部下为巫术,我便以此咒为御玺。)

希拉克略抬手,示意安静,声音冷下来:

「Your Majesty insists on defending the heretic?」

(陛下坚持袒护异端?)

「Yes.」

少年答得干脆。

宗主教缓缓举起十字架,语调如丧钟:

「Then, for the salvation of your soul, I forbid you to receive the Holy Eucharist—until you renounce this sin.」

(那么,为陛下灵魂得救,我禁止你领圣体——直至你弃绝此罪。)

回廊瞬间死寂。对虔诚的中世纪君主而言,禁领圣体等于公开绝罚,王权合法性顷刻动摇。

少年右手垂在身侧,指尖微颤,却不再握剑——那只手,已连握拳都困难。他抬左手,缓缓摘下银面具。金属与皮肤分离时,发出轻而冷的一声“嘶”,像告别。

他把面具递向宗主教,声音低而稳:

「Keep it. A king who is denied God's image needs no earthly mirror.」

(留着吧。被否拒天主圣容的国王,无需尘世之镜。)

随即,他转身,面向人群,抬起左手——那只唯一能用的手,五指张开,像展示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I cannot lift the host with my right, nor feel its weight. If God refuses my left, then I am already excommunicate.」

(我无法以右手举圣体,也感不到其重。若天主拒我左手,那我早已自绝。)

日光落在他脸上,斑痕与汗迹交错,像裂开的白瓷。人群里,有女人开始低泣。

盖伊见势,急步上前,拔剑指向白夜:

「Give us the witch! Let fire purge his sin!」

(交出巫师!让火洗净他的罪!)

呼声立刻被部分贵族响应,像被风卷起的碎玻璃。白夜抬眼,目光掠过一张张扭曲的脸,最终落在少年后背——那背影像被日光压弯,却仍未倒。

他忽然笑了,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回音噤声:

「Fire? You want fire?」

(火?你们要火?)

他抬左脚,一步、两步,走到少年身旁,与鲍德温并肩。锁链拖地,发出刺耳金属长吟。他抬起左手,与少年的左手十指相扣,掌心相对——腕内那个模糊的“安”字,被汗水晕开,却仍在。

「Then let the kingdom choose—」

(那就让王国选择——)

他声音清朗,像一把出鞘的短剑,

「—between a witch who heals, and a saint who kills.」

(——在救人的巫师与杀人的圣徒之间。)

回廊再次死寂,连风也屏息。

雷蒙德三世缓缓起身,白发在日光下像镀银。他目光扫过盖伊,又扫过宗主教,最终落在少年国王脸上:

「I stand with my king.」

(我与我的国王同在。)

随即,他拔剑,剑尖朝下,插入石缝——金属与石头撞击,火星四溅。这是摄政的公开表态,也是政治天平的倾斜。

医院骑士团大团长随之起身,黑底白十字披风展开:

「The Order of Saint John owes its survival to that 'witch'. We owe no such debt to fire.」

(圣约翰骑士团能幸存,拜那“巫师”所赐;对火,我们无此亏欠。)

一个接一个,贵族与骑士起立,沉默地拔剑,剑尖朝下,像一片瞬间长大的金属森林。无人再喊“烧死他”,也无人敢直视那对相扣的左手。

宗主教脸色青白,最终只能宣布:

「Trial adjourned—pending further evidence.」

(审判延期——待更多证据。)

人群散去,像退潮。盖伊收剑,目光掠过相扣的手,眼底闪过深不可测的阴翳。

夜幕降临,暴雨突至。雨点砸在石板,像万箭齐发,也像万颗未落的泪。

圣墓教堂外,少年独跪。无面具,无冠,也无斗篷。白袍被雨浸透,贴在背上,显出肩胛骨尖锐的轮廓。他左手按在胸前,指节因寒冷而泛青,却仍固执地保持祈祷姿势——仿佛只要再用力一点,就能触到那个拒绝他的圣体。

白夜撑伞走近,油纸伞面绘着现代简笔山水,与千年石阶格格不入。他把伞倾向少年,雨线被截断,发出细碎的“嗒嗒”声,像某种笨拙的安慰。

鲍德温未抬头,只低声,用英语:

「I can't be their perfect king anymore…」

(我再也做不了他们完美的国王了……)

声音被雨撕得七零八落,却像麻风斑一样,无法再隐藏。

白夜蹲下,伞柄倾向少年,自己半边肩立刻被雨浸透。他伸手,覆在少年左手背——那只手,仍在颤。

「Then be my imperfect king.」

(那就做我不完美的国王。)

他声音不高,却穿过雨幕,像一根线,把碎裂的瓷片重新串起。

少年终于抬头,雨水沿睫毛滚落,像泪,却带着温度。他缓慢地,把额头抵上白夜的肩,动作轻得像怕把对方也弄碎。

「I was taught… a king must never cry.」

(我被教导……国王不可哭泣。)

「Tonight, you are just Baudouin.」

(今夜,你只是鲍德温。)

雨声填满黑暗,也填满沉默。远处,闪电劈下,照亮回廊拱顶——那里,银面具被遗忘在石椅上,裂缝从额角延伸至下巴,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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