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玉韬换上新西装回去还是花了点时间。彼时云一峰已经站在人群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表情比刚刚好了点，见到倪玉韬过来却没啥表示，估计还在生什么闷气。
倪玉韬也不管他，默默笑了笑就带着纪贺往朝自己走过来的阿卢去了。
纪贺这才极为迟钝地意识到进来之后，阿卢就一声不吭地去了别处。
他们找了一个人相对较少的角落，倪玉韬端着酒，边晃荡着杯子边若有所思，开头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样？”
阿卢很自然地应答：“该在的人都在，云绍也是。傅冈刚刚出去只是抽烟，一个人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猜到了。这种缓和关系的机会，云绍是不会放过的，不过……”
“不过没有必要和他缓和。”纪贺冷冷地在旁边接了一句，“其实我们现在已经占据了优势，日后只需要和云一峰绑定就好，对双方都有利。”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理亏，想到刚刚爆发矛盾的事情，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倪玉韬的视线从酒面上挪开，正大光明地移到他脸上，眨了两下眼睛，这才带着点笑意接话：“是的，太恶心的人，我一般不会理的，不过这次，需要给点面子。”
纪贺微偏了下脑袋，不解与疑惑从他紧锁的眉头间暴露无遗。眼见倪玉韬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阿卢开口了：“地核那边有私下递消息，让我们不要和云氏闹得太僵。”
说到底，地核都是一盟军，本质上都是立在人类同盟的基础上，更何况，云氏和倪氏还都各是上城区的一席。
闹得太僵，一是在面上不利于和谐共处这个大原则在公民面前的宣传效果，二是在底子里，即使以后不实际投票，一方提出的方案也会在极大概率上被另一方反对，在他人眼里等于预知上锁了两票，那之后的各个会议的投票决议岂不是跟儿戏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云氏大操大办这次晚宴，邀请倪玉韬时专门派了亲信登门拜访，还送了纸质请帖和请礼，说到底，不过是想让倪玉韬大人不计小人过一般，给云绍个面子。不说彻底饶了他上次的所作所为，至少在后续实验地这块儿上不要故意将他们云氏隔在界限外。
云氏虽然表面上由云一峰和云绍两个人来管理，但实际受宠的确实是云一峰一人。可这也并不代表立即把云绍顶出棋盘。先不说这个起因是云绍下流地给倪玉韬使了上不了门面的下作手段，就说为了这点小事，都不可能成为把人踢出去的理由。
短时间内，这个格局还是不可撼动的。至于云一峰知道了这件事打算怎么处理云绍，那就不是倪玉韬该考虑的事情了。
他此时只需要考虑该如何盘活这个局面，受点小损伤，但在长期来看是有利的，他也不是不能忍受。
博弈，何必在于小细节的输赢。
纪贺看在眼里，确实不太理解，但他知道倪玉韬有自己的判断，他不会怀疑，所以此时也不再纠结，只是问：“递消息？是地核的上层组织者？”
倪玉韬挑了一边眉，靠着墙换了个姿势。上层组织者？他用词还挺严谨。
“地核为什么被组织起来，最开始是打着‘人类团结一致，共同进步以求未来’的旗号，但实际我们中的都知道，就是因为新生生物的出现，使某些人类觉察到了危机。”
倪玉韬的声音很小，但节奏很稳，不疾不徐，听起来也很有耐心。他一边讲，一边用眼神越过纪贺的肩膀，朝一旁的人潮探去：“他来邀请，提出了这个想法。说是提议，但心知肚明，不参与的话，就会失去跟随时代潮流的优势。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虽然各据势力一角，但无一例外都选择了参与。
“以他现在的身份，本不应该插手，可还是主动联系了我。提出的条件……我无法拒绝。”
“他？”纪贺没有追问条件，知道倪玉韬没有细说，就是不想说的意思，但他还是捕捉到了另一个关键，反问道。
他本以为这只是个可以随口一提的人，但倪玉韬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刹，然后继续望着外面漠然道：“他……你们繁星的现任领导者，韩晃。”
阿卢没想到他这么颇为直白地说出了这个名字，原本下垂的双眼此刻抬了起来，带着些不可思议和错愕，却在倪玉韬回望过来的时候匆匆避开对视。
他深知，也就在这个转折点——地核成立，上中下席位固定——倪玉韬在倪盼山的帮助下，即使远在异国，也成功地把老朽且守旧的倪江挤出了棋盘。
这些事纪贺都不知道，他只是捕捉到了阿卢奇怪的反应，然后就接着问了下去：“韩晃是人类？”
“不，是实验品。”倪玉韬这才把视线调回来，深深又定定地望着纪贺，“和你一样，是个S级Alpha。”
纪贺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觉，只是在瞬间从倪玉韬那个眼神中探取到了一种悲伤，来源于很久的以前，是那段他无法触碰的日子。
他有点想抱住倪玉韬的冲动，凭着最原始、最本质的感觉不顾一切地这么想，但是他还是没有动。在倪玉韬身边待着学着，他深知倪玉韬背负着一些需要百般考虑的事，他不该像刚刚攥住云一峰手腕那么冲动，给倪玉韬惹来毫不必要的麻烦。
即使倪玉韬说根本不介意，他也不想这么做。
阿卢听着两人的对话停歇这才转了话锋：“在这聊太深，不好。”
倪玉韬知道他的顾虑：“其实听到也无所谓，这些不是大事。即使传到韩晃的耳里，我相信他也会不屑一顾。”
阿卢不知道他话里有多少真心，又有多少赌气的部分，只是避开这个霉头：“那我们要去见云绍他们了吗？”
“和他们打交道总是很累，再歇歇吧。”倪玉韬敲了敲玻璃杯的杯底，兴许是拿累了，换了个拿的姿势。
手中的那杯酒自始自终没被他喝过一口，塞到纪贺手里，纪贺也只是拿在手里端了端。此刻望着那酒液，他不由得想起了上次云绍下药的事情，脸色不自觉地暗了下去。
好像自那之后，纪贺就没见过他喝酒了，更别提像刚入住时那样醉了却装不醉的模样了。
倪玉韬或许是想保持清醒，又或许，也是保持另一种意义的体面。
他正想到这里，远方大厅中央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敲击声，似乎是有人像倪玉韬刚刚敲击杯底那般敲击了玻璃。
倪玉韬悠然地瞥眼过去，隔着纪贺和阿卢的身影，看见了和刚刚消失在外面的傅冈一起出场的云绍。
云一峰也在一旁，脸上带着一贯的假笑，连眉梢都懒得抬，不知道是对谁表达不屑。
傅冈不知道是从外面刚进来，还是就是从楼上下来的，现在站在云绍下面几级台阶的地方，听着上面的声音也没有反应。
云绍成功用敲击声阻停了众人的热切寒暄，这才带着笑容退到一旁。
一片寂静中，从容的脚步声自上而下传来，众人抬眼望去，这才看到了许多年没有出面，出面即是大场面的云老爷子，云甫阁。
云老爷子精气神还是不错，虽然拄着拐杖，但是笑意盈盈，还在开口前清了清嗓子，说话依旧声如洪钟：“各位晚上好，感谢各位给老朽一个面子，来参加我们云氏组织的晚宴。”
他停了一下，下面的众人便很自然地放下酒杯开始鼓掌，仿佛一切都是约定俗成的事。
而倪玉韬只是依旧在角落靠在墙上，面无表情地一手拿着那个酒杯，另一手插兜，在纪贺和阿卢身躯中间的那个缝隙中看着云甫阁。
他不太有兴趣听那些客套且仿佛复制粘贴一般的废话，况且见到云甫阁也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他更提不起精神了。
换了这件深色西装后，他的心情仿佛也随着衣服的颜色变差了，给不出什么好脸。
一开始是带着装好心情的想法来的。给众人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假象，主动留了话口，反而少了更多旁的话口，也利于后面假意寒暄谈些可有可无的合作。
但刚刚和云一峰在阳台意外吵了一架以后，倪玉韬反而转变了心思。不如就顺着吵架这个必被传出去的事，让人觉得他和云一峰因为实验地的问题谈不拢，探探某些中间派的心思，为后面实验地的合作方选择铺铺路呢。
站在人群另一边的曹宁远远地看了他，倪玉韬就像提前预料好的一样回望了过去，这才好歹冷笑了一下。
他跟云一峰在阳台发生矛盾的传言，估计早就在纪贺去拿新西装的时候就进曹宁耳里了。
不顺着给出点反应，曹宁还真以为自己演戏给他看呢。
真假混掺，才叫人辨不出真假。
果然，曹宁挪开了视线，虽然依旧看着云甫阁还时不时鼓个掌，但明显心思已经走了三分出去。
让他琢磨去吧，够他想了，谁知道他们是因为一个保镖吵起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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