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贺莫名地偷偷盯着倪玉韬的发旋发呆，刚刚主动和倪玉韬敬酒的人又来了，身体弯下略显谦卑，倪玉韬站了起来，用掌心托住了圆润的杯底。
面对云绍伸出的左手，倪玉韬并没有上前握住的意思，而是端着酒杯静静地盯着对方，饶有兴致的作派。
云绍随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才很刻意地“哎哟”了一声，忙道“我的错我的错”，接着将杯子换到左手，这才伸出了空闲的右手。
倪玉韬的指尖这才触了上去，却也只是一触即离。
这一来二去，云绍开口便带着尴尬：“倪总，刚刚不好意思被叫走了。这回云氏和哈希的项目，辛苦您费心了。云氏如果有幸和哈希合作的话，我们自然会尽心尽力。”
倪玉韬和他轻轻碰了杯：“云集本身就在我们的备选项里，资源和需求都是应和的，自然也有成功入选的几率。”
云绍脸上的笑僵住了一下，随后嘴角极不明显地抖了抖：“咱们的业务水平，倪总您是知道的，绝对是行业内数一数二的零件提供商，如果能强强结合……”
“云绍，这话您不应该冲我说，而是应该在选品竞争会上说。”
“哈哈，倪总不用这么认真嘛，这不是聊聊天，顺带一提罢了。”
不知道是不是纪贺过于敏感了，他居然在云绍脸上看出了那副曾经见过的笑面虎模样。这副样子他在父母身上见到过，在销毁场老板身上见到过，现在又出现了。
云绍见倪玉韬没有继续往下聊的意思，于是主动干掉了手里的酒，一下子就喝去了一半，令倪玉韬反倒莫名。
他将杯子凑近唇边，抿了几乎可以不计的一小口酒，然后客气地微笑了一下。
随后也有人陆续过来搭话，倪玉韬面上始终静静的，有几度纪贺甚至觉得他困了，但撞见他眼神时，又觉得那只是一条蜿蜒的静河而已。
其间，侍者过来倒酒时，纪贺还上前试了下有无异常，倪玉韬安静地看着他左右动作，虽然未发一言，但看起去至少是满意的。
他不善饮酒，一次次量小，但喝久了还是感觉脑子迷蒙起来了。
于是当他抬起手冲纪贺勾勾指头时，纪贺几乎是瞬间就凑了过去，盯着对方似乎含着雾气的眼睛，他开口得有些急促：“要回去吗？”
这是这么多天，他第一次主动叫纪贺，即使只是这么勾勾手指而已。
听了纪贺的话，倪玉韬点了点头，撑着桌子的一角站了起来，脚底是柔软的草地，他硬质的皮鞋也没撑住，让他极小幅度地晃了一下。
纪贺是见过倪玉韬喝醉的样子的，那时他还在跟自己问话，现在却有些失了神志的模样。
不仅是他察觉到了不对，倪玉韬也是深知不正常，呼出的气灼热又颤抖，手指从桌角转到纪贺身上，登时紧紧握住他原本笔挺的西装。
一股清冷的香味急不可迫地涌到了纪贺的鼻间。
倪玉韬顿了下才开口：“靠我近些。”
纪贺不得不承认，那瞬间他有过一丝邪恶的念头。他的视线从对方因垂头而暴露无遗的脖颈上缓慢滑过，脑子里却在盘算着在此时掐住它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像当时在角斗场的禁闭室做的那样。
眼前这人，既是拯救了他的天使，却又是带给他痛苦他的恶魔。他被关在禁闭室笼子里时，不是咬着牙颤抖着发誓要杀了他吗？怎么现在反而迟疑了？
正这么想着，却撞上了倪玉韬抬起来的发红眼眶，他显然已经不舒服到极致，整个人有着一种濒临忍耐界线的挣扎感。
尽管如此，他吐出的句子仍然是平缓的，让不看他的人误认为他仍很冷静。
“你为什么要发呆？”
纪贺猝然回神，不再多想，便迈步护在他身后，给了他一个极稳重的支撑点，随后抬眼朝不远处的阿卢看去。双方极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纪贺加快脚步带着人往停车场去，留阿卢在后面收尾。
他的发情期并没有到，此时S级的基因更是将信息素完美地控制住了，毫无外泄的可能，不会威胁到Alpha同类。
倪玉韬却似乎很不舒服，一边靠着他，一边在他未看见的地方，朝他脖子慢悠悠地瞥了好几眼。
在众人眼前，前半段路程倪玉韬走得虽慢，但几乎看不出任何异常，可到了四下无人的停车场后，倪玉韬几乎是瞬间垮了下来，一下子压在了纪贺身上，纪贺抓住了一旁的护栏才把人好好地撑住。
纪贺看不见他垂下的脸，但能看见他上下起伏的胸口，似乎呼吸很不畅。正当他把胳膊犹疑地架到倪玉韬腰侧的时候，一旁黑暗的拐角里却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
“啊……倪总？怎么了这是，等了你半天，需要帮忙吗？”云绍伸出胳膊企图攥住倪玉韬的肩膀，结果被纪贺下意识地挡了回去。
他的力度极大，一下子攥住云绍的手腕，让关节连带着筋骨都传来一阵过电似的酥麻感，云绍刚刚外泄三分Alpha的信息素都被吓得缩了回去。
云绍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秒，随后很自然地松开了手指，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做过一样，平静道：“我和倪总约好了之后有要事要谈，看他这样也不太舒服，正好可以去房间休息下。”
今天的场馆后面不远处就是云氏的五星级酒店，非常近，过去只需要十多分钟。纪贺自然也知道，阿卢在来之前就向他交代了基本信息，因此，他自然也清楚自己更应该做的事。
垂着头的倪玉韬半倚在纪贺的肩膀上，整个人脱力似的微微下滑，即使纪贺这么说，他也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那个攥着纪贺衣角的手绷得泛起了白。
纪贺甚至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像涌动的雾气一般，轻轻柔柔地落在他解开一颗扣子衣领下的一小截肌肤上。
他的脑子里原本还在回忆此前纠结的事，甚至有过将倪玉韬弃之不理的念头，此刻却一下子消散得干干净净。
“云总，倪总不舒服，事情还是挪到下次再谈吧。”
倏地，倪玉韬抱着胳膊微微瑟缩了一下，那么微小，只有贴近他的纪贺察觉得到，却还是让纪贺的脑子嗡的一响，直接冒起了鸡皮疙瘩。
是某种直达的生理反应，他很确信。
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带来了错觉，纪贺觉得自己的话音都变了形，那股身体内燥热的火像烧着了他脑海里唯一的弦，不知名的情绪上了头，他边努力压制着，边客气地半胁迫道：“云总，相信您知道什么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如果此时倪玉韬有清醒意识，应当会惊讶于他说出了这句话。
如今实验品即使智力超群，却还是不会像人类这样清楚举例的，这是联盟公认的基因设定，用以区分人类和新生生物。
云绍不知道他实验品的身份，只把他当个普通的Alpha，虽然觉得强势，也硬撑着，可他停滞的唇角终究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本没底气，现在也确实慌了。
他知道倪玉韬身边有保镖，会对饮用液体之类的严加防范，所以便早就预备在刚刚敬酒时，把激发信息素的药抹在自己的杯壁上，趁着和倪玉韬碰杯时偷偷沾边，让倪玉韬喝下。
本以为可以借此捏住什么把柄，威胁倪玉韬达成合作，结果还是漏算一步。
原本的资料里，倪玉韬只会随身带一个名叫阿卢的贴身保镖，结果今晚居然来了两个。他派去的人缠住了阿卢，却没人应付这一个。咬咬牙准备来停车场赌赌，但显然，他没有这个运气。
更何况，自己的心思已经被揭了一半，就差捅破了……
云绍扫视了纪贺一眼，接着极为做作地咧开唇角：“哪里的话，这从何说起？既然倪总实在不舒服，那赶快回去休息吧，我就不多做打扰了。”
随即，他逃也似的离开了。停车场的门哐的一声响，随后一切变得寂静无声，而倪玉韬最后的神经似乎也随之一起崩断了，他脚一软整个人便往下跌，被纪贺快速地一把搂住，借势蹲着把人抱在怀里。
那股清淡的味道又一次出现了，倪玉韬的信息素。
这股信息素真的像他，又不像他，明明这么有攻击性的一个人人畏惧的Alpha，信息素却如此轻飘飘，像极渴时发疯般急需的白开水，又像一阵三月的春风。
还没等纪贺细想，倪玉韬的戒指已经泛起了淡蓝色的频闪光，证明智脑已经开始报警，警示身体主人的异常状态，自动通知联系人列表关联人员。
倪玉韬笔挺的西装已经被揉皱了，还随着他的动作不小心沾上了地上的灰。纪贺看着他微颤的睫毛，有一瞬间的愣神，但很快地，他就搂着腿弯把人抱了起来，迅速朝车的方向走去。
倪玉韬软软地窝在他怀里，第一次显得如此毫无攻击力。
他们的智脑是戴在手腕上的一个银黑色手镯，将倪玉韬放在副驾驶座后，纪贺便用手镯给接到报警后不停邀请倪玉韬通话的阿卢传了讯，简述了事情经过以及自己对云绍的推测。
阿卢回得很快：“先带倪总走，我收拾残局。已叫住家医生，但你到停车场后先不要动。”
不要动？正开车的纪贺感觉很莫名，余光瞥了一眼靠在一旁难受得蜷成一团的倪玉韬，伸手触及按钮，把座位调低。
车走的超高速通道，有空中路线，很快就到了宅子里，一切顺利，除了倪玉韬把姿势变成了背对着他之外。
阿卢叫纪贺不要动，到了宅子后，纪贺便在这沉闷的空间里，在那股挥之不去信息素的笼罩中，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这个角度，他只能瞧见倪玉韬的耳尖，但还是可以看到那是通红的，这模样他只在那些初熟的樱桃上见过。
不知不觉地，他的眼神已经绕着倪玉韬露出半边的唇绕了个来回，接着便莫名伸出了手。
他觉得自己是想试探下倪玉韬的体温的，于是将粗糙的手贴上了倪玉韬的脸，却突然觉得自己像偷摸了一块飘浮的棉花糖。
但几乎是同瞬间，一声短促的叩击声让他猛然惊醒，抬头瞧去，他看见倪玉韬那边的窗外，有一张冲他微笑着的面庞。
唇角诡异地勾起，眼周的皱纹挤得似一道道山壑，他没有露牙，所以眼睛也是衬得毫无笑意的，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诡异感。
尽管知道玻璃外侧看不见里面，纪贺还是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冷静下来。
他知道这张脸。
当时倪玉韬把他领到书房时，他在楼梯上见过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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