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日头毒得像要烧穿天幕,城外那座废弃破庙的土坯墙被晒得发烫,梁上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被偶尔掠过的风卷着,簌簌落在布满裂痕的地砖上。阳光透过东倒西歪的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斑驳的光影,倒成了唯一能遮些暑气的 “阴凉”。
姬别情身着谢采平日最常穿的那件玄色暗纹锦袍,领口与袖口用银线绣着的繁复云纹,在从破窗漏进的光线下泛着不易察觉的淡光。
为了今日这场戏,他连衣料经纬的细微走向、行动时衣袂拂动的弧度都反复揣摩过。腰间那枚仿制的月牙石垂在衣襟一侧,冰凉的玉石贴着里衣,每当他指尖无意识摩挲过石面时,那陌生的触感都会让他心头一凛,瞬间驱散所有杂念,将全副精神都凝聚在维持“谢采”应有的气度上。他端坐在庙内唯一还算完整的石凳上,身形挺拔,目光看似平静地落在面前的石桌桌面,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连庙门外风卷过沙砾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都清晰无误地收入耳中,并在脑中快速判断着距离与动向。
“嗒嗒 —— 嗒嗒 ——”
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在碎石路上的声响格外清晰。隐在百米外沙丘后的陈徽立刻屏住呼吸,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左手抬起来,朝着身后匍匐埋伏的两队精锐影卫打了个“准备行动、听令行事”的手势。影卫们瞬间握紧手中的佩剑,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只有一双双锐利的眼睛,如同猎豹般死死锁定着破庙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只等陈徽一声令下。
片刻后,一个头戴尖顶毡帽、脸上蒙着黑色纱巾的男子牵着马走了过来。那马是匹枣红色的西域良驹,马鞍旁挂着个沉甸甸的黑色木盒,一看就装着贵重东西。男子穿着粗布短打,裤脚沾着沙尘,脚步却异常轻快,不像是常年走商的人该有的沉重。他刚踏入庙门,脚步就顿了顿,看似随意地抬手拢了拢毡帽,目光却像扫雷达似的,快速掠过庙内的梁柱、角落,连梁上垂落的蛛网都没放过 —— 显然是在探查是否有埋伏。
“‘谢会长’果然是信人,准时得紧。”男子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模仿却又未能完全掩盖原本腔调的异域口音,尾音微微上扬,听着像是客套寒暄,内里却藏着一丝尖锐的试探。他走到石桌前,将那个黑色木盒轻轻放下,盒底与粗糙的石面接触,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空旷的庙内激起回音。“您要的暖玉髓,就在这盒中。却不知,答应在下的那支百年老参,可否让在下先过过目?”
姬别情并未起身,甚至连坐姿都未曾改变,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依旧维持着一种深潭般的平静——这是他仔细观察谢采后得出的结论,越是身处漩涡中心,越要显得波澜不惊。庙外的陈徽见到这个暗号,“去,”他吩咐,旁边那人会意立刻从沙丘后现身,快步走入庙内,双手捧着一个暗红色、绣着精美缠枝莲纹样的锦盒,恭敬地递到那男子面前。这锦盒边角处用金线精心修补过,正是鬼山会库房中用来存放珍稀药材的特制容器。
男子接过锦盒,手指在盒盖上摩挲了两下,才缓缓打开。里面躺着的百年老参根茎粗壮,须根完整,还带着淡淡的药香,一看就是真品。他捏着参须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甚至凑到鼻尖闻了闻,确认没掺假后,才将锦盒放在身侧,把黑色木盒推到姬别情面前:“‘谢会长’请验看。这暖玉髓乃是在下冒死从西域雪山极寒的冰髓矿脉中采得,整个沙城,乃至西域,都找不出第二块如此品相的。”
姬别情依言伸手,打开了黑色木盒。盒内衬着银白色的软缎,正中托着一枚鸽卵大小、通体莹白、毫无杂质的玉髓,在从破窗漏进的阳光下,流转着一层温润的光泽,单看卖相,确实与典籍中记载的暖玉髓一般无二。他伸出指尖,轻轻触碰玉髓表面,然而就在接触的瞬间,他的眉头蹙紧。
不对劲!据薛大夫详述,真正的暖玉髓性属温和,即便置于阴凉处,触手也应有隐隐暖意,可这枚玉髓非但没有丝毫暖意,反而透出一股比寻常玉石更甚的冰凉,甚至……指尖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渗入骨髓的阴寒之气!他不动声色地将玉髓拿起,借着光线变换角度仔细察看,终于在那莹白的玉髓侧面,发现了一道极其细微、如同发丝般、若非凝神专注绝难察觉的天然裂痕!这裂痕的走向,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这玉髓……”姬别情的声音陡然沉下了几分,指尖依旧搭在玉髓上,目光却如两道冷电,倏地抬起,直刺向男子蒙着面巾的脸,“似乎,并非如阁下所言那般纯正。”
男子的脸色在面巾下瞬间一变,放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成拳,但旋即又强迫自己松开,脸上硬是挤出一丝干笑:“‘谢会长’这是说的哪里话?此物千真万确,怎会有假?”他说着,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青瓷瓶,瓶身上赫然写着“验玉露”三字,作势就要往玉髓上滴去,“您若不信,一试便知!真正的暖玉髓遇此仙露,会泛出淡淡粉色宝光,假的则毫无变化!”
“不必多此一举了。”姬别情突然抬手,指尖精准地挡在了青瓷瓶前,目光中的平静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锋芒,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的面巾,直抵对方内心,“你根本不是什么黑市商人。阁下,是幽冥教的人吧?”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男子脸上的最后一丝伪装彻底崩塌,他猛地一把扯下脸上的黑色面巾,露出一张从额角蔓延至下颌、布满诡异青黑色蛇形刺青的脸——这正是幽冥教核心教徒的标志!“既然被你识破,那便留你不得!”他厉喝一声,反手自腰间抽出一柄弯如新月的淬毒短刀,刀身泛着不祥的青黑光泽,带着一股腥风,直刺姬别情的心口!这一刀,又快又狠,显然是存了一击必杀之心!
“动手!”庙外的陈徽早已蓄势待发,见状立刻暴喝出声!埋伏在四周的影卫如同鬼魅般从沙地中、断墙后暴起,手中的剑朝着随后赶来的幽冥教教徒刺去。庙内瞬间乱作一团,兵器碰撞的 “叮叮当当” 声、教徒的喝骂声、影卫的怒吼声混在一起,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陈徽长剑出鞘,身法如电,抢步上前,“铛”地一声格开那幽冥教徒攻向姬别情的毒刃,急声道:“先生!此地危险,速退!属下断后!”
然而,姬别情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手腕一翻,一道清冽的剑光自他腰间闪现——他拔出的并非谢采惯用的幽冥剑,而是一柄剑身更窄、更轻、更显锋锐的长剑,剑鞘上刻着两个古朴的小字“焚海”!这正是他自己的佩剑!只见他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形如灵猫般巧妙地避开对方紧随而至的又一记毒辣劈砍,玄色衣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手中长剑已然化作一道寒光,疾削向那幽冥教徒持刀的手腕!那教徒显然没料到“谢采”的武功路数如此诡异迅捷,慌忙撤刀后仰,却终究慢了半分,腕部一凉,淬毒弯刀已然脱手,“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眼见行动败露且不敌,那教徒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与决绝,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龙眼大小的黑色弹丸,狠狠往地上一摔!“嘭!”一声闷响,浓密呛人的黑色烟雾瞬间爆发开来,迅速弥漫了整个庙宇,刺鼻的气味让人睁不开眼也喘不过气。影卫们被迫以袖掩面,连连后退。待得烟雾被穿堂风吹散些许,庙内除了己方人员,哪里还有那幽冥教徒的踪影?只留下地上几滴颜色发黑、正在“滋滋”腐蚀着砖面的毒血——那是一名不慎被毒刃划伤手臂的影卫所留,血迹边缘还冒着淡淡的黑气,可见毒性之烈!
“追!绝不能放虎归山!”陈徽捡起地上的淬毒弯刀,怒声下令。
“不必追了。”姬别情却抬手制止,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沾染了黑血的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眉头锁得更紧,“他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这块假玉髓,也不是那支老参。他们是为我而来——或者说,是为了确认‘谢采’是否真的重伤未愈,以及我们在此地的布防实力。”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地上那滩毒血,眼神变得无比凝重,“黑狼王一直怀疑谢采的伤势有诈,此次是投石问路。一来试探真假,二来掂量我们的斤两。”他弯腰拾起木盒中那枚假玉髓,指尖感受着那异常的冰凉,“这玩意儿是赝品,里面掺了性质阴寒的西极寒石,所以触手冰凉。真正的暖玉髓,恐怕早已被他们调了包,此刻,说不定已经作为‘战利品’,呈到黑狼王面前了。”
陈徽闻言,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紧握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那……那会长的伤怎么办?没有真正的暖玉髓入药,薛大夫说……那阴寒掌力恐会侵入心脉啊!”
“先回鬼山城。” 姬别情将假玉髓放回木盒,盖好盖子递给陈徽,“我得立刻去见谢采,把这事告诉他 —— 幽冥教和黑狼王这么急着试探,说明他们很快就要动手了,我们得提前做准备。”
他说着,转身往庙外走,玄色衣袍扫过地上的灰尘,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陈徽连忙跟上,影卫们也收拾好兵器,跟在两人身后。阳光依旧毒辣,可没人再觉得热 —— 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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