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霖雪洞处,灵泉莲台间。许泠川躺在莲台之上,周身要穴扎满银针。苦甜交织的药烟,正化作缕缕灰线,透过银针缓缓渗入他破损的经脉,艰难地修复着重伤的躯体。
此刻,他的意识正在生与死的边缘剧烈挣扎,仿佛被投入狂暴的涡流。神魂像一片脆弱的叶子,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撕扯、拉伸、扭曲,几欲崩散开来。天旋地转间,万物失形,五感尽失,方位全无。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彻底瓦解之时,那股蛮横的力量却倏然消失。
强烈的眩晕感迟迟不退,整个人像是被厚厚的棉絮包裹,模糊不清。周围嘈杂鼎沸的人声像是从深水之下传来,嗡嗡作响,听不真切,只能捕捉到几个尖锐兴奋的词语碎片,反复冲击着他的耳膜:
“……外门弟子……不要命了!挑战叶疾风……生死状!!”
“哪个叶疾风?……十岁筑基…太阿剑……打遍同级无敌手那个?!”
“快走!擂台快开始了!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那是一场如此轰动的挑战,不仅因为叶疾风的天才之名,更因为一个籍籍无名的外门弟子竟敢签下生死状挑战他,这无异于自寻死路,勾起了所有人看热闹乃至看血腥的猎奇心理。
许泠川被这股汹涌的、充满戾气的兴奋潮水裹挟着。他努力地辨识方向,像个醉汉般跌跌撞撞,本能地追随着那些模糊的人声和身影向前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那溺毙般的眩晕感终于潮水般退去。
而眼前的景象骤然清晰——
人!
密密麻麻的人!
他已被挤在一个巨大演武场的边缘,周围是摩肩接踵、情绪亢奋到近乎癫狂的人群。汗味、尘土味、还有一种冰冷的金属锈蚀味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他被挤在中间,动弹不得,只能像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随着人潮的呐喊推搡而摇晃。
擂台之上,一白一灰两道身影正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疯狂碰撞、交错、分离!
剑光如匹练,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金铁交鸣的爆响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
“叶师兄!杀了他!”
“用那招!快用你的‘惊鸿’绝技啊!”
“废了他!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周围的嘶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人们面目狰狞,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仿佛台上进行的不是一场比试,而是一场亟待见血的献祭。
“轰——!!!”
一声巨响,连有高级阵法加固的擂台竟也承受不住两人对撞的恐怖力量,青石板寸寸碎裂,炸开无数齑粉!天地间的灵元变得狂暴紊乱,擂台正上方的天空竟莫名汇聚起浓重的乌云,闷雷滚滚,电蛇隐现,仿佛有天劫即将被引动!
一道失控的、凝练至极的剑气余波猛地扫出擂台界限,如同死神的镰刀,悍然劈在许泠川身前不足一寸的地面上!
“咔嚓——!”
坚硬的青石地面被瞬间切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狰狞沟壑,逸散的锋锐之气刮得许泠川脸颊生疼。
人群骇然惊叫着退开,瞬间空出一片地带。
许泠川的视线,于此豁然开朗。
也于此,骤然凝固。
他清晰地看到,擂台中央,那名身着破烂灰袍的弟子背对着他,浑身浴血。其腰腹侧方,一道可怕的撕裂伤几乎洞穿了他的身体,鲜血正汩汩涌出,将他下半身的衣袍染成暗红。
他的对面,那位天之骄子叶疾风同样狼狈不堪。发冠早已被打落,长发散乱,嘴角破裂淤青,而他最致命的伤口在脖颈——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正被他用手死死捂住,但鲜血依旧不断从他指缝中渗出,将他半边上好的白衣彻底浸透。他眼神阴鸷狠厉,胸膛因暴怒和剧痛而剧烈起伏,显然从未想过自己会被逼至如此境地。
叶疾风猛地从乾坤袋中抓出一把流光溢彩的灵丹,看也不看便奢侈地尽数吞下。磅礴药力化开,他脖颈处的可怕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蠕动愈合。而他对面那灰袍弟子,依旧只是沉默地站着,身无长物,除了手中那柄仍在嗡鸣的低阶铁剑,他一无所有。
杀意森然,灵压磅礴的剑道天才。
与身负重伤、孤立无援、没有任何补给的无名弟子。
高下立判,胜负似乎已分。几乎所有观众都认定,那灰袍人只是在拖延自己死亡的时间。
叶疾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伤势和翻涌的气血,重新抬起他那柄光华璀璨的太阿剑。剑尖遥指,姿态依旧带着骨子里的倨傲。
“你的灵力早已枯竭,筋骨俱损,再负隅顽抗,毫无意义。”他声音冰冷,带着施舍般的残忍,“现在认输跪下,我可赏你一具全尸。”
啧,何其嚣张。他在捍卫着的,是自己不容玷污的无敌神话。
一片死寂的喧嚣中,那灰袍弟子忽然动了。
他抬起手,用染血的袖口,极其缓慢地擦去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即便力竭至此,即便身处绝境,当他抬起头时,那双透过凌乱发丝望向对手的眼睛里,燃烧着的却是丝毫不减的、近乎疯狂的凶狠战意!
“教你件事……”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像钝刀磨过石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坚定。
“第二名……”
他手中的铁剑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剑身之上,竟自行崩裂出细密的裂纹。与此同时,他周身残存的、乃至透支生命本源换来的最后一丝灵力轰然爆发!暴烈的罡风凭空卷起,引动四周元素激荡、碰撞,发出噼啪作响的电火花,那力量是如此狂野,几欲让周遭的空间都发生扭曲!
他这是……要自毁丹田!崩断一身经脉!以此换取最后一击的力量!
“是永远……不会被任何人记住的!”
“你争名——”
他嘶吼着,声带仿佛都已撕裂。
“我争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不再是人类的吼声,那是穷途末路之兽的悲鸣,是灵魂不甘被命运碾碎时迸发出的最凄厉、也是最炽烈的呐喊!
剑出!
那一剑的光芒,仿佛将天地间的光暗都强行撕扯开来,悍然劈过苍穹!瞬间爆发出的炽烈光芒吞噬了一切视线,紧随其后的便是排山倒海、毁灭一切的灵能冲击波!
待那足以灼伤视网膜的强光与恐怖的灵爆渐渐平息……
所有人,包括许泠川,都僵立在原地,瞳孔剧震,失去了所有声音。
只见原本就已破碎的擂台中央,被一道寸许宽、却深不见底、蔓延足足十里的恐怖沟壑彻底贯穿!裂痕边缘,青石熔化,发出滋滋声响,残留的剑气依旧嘶鸣不休,散发着灭绝性的气息。
“噗……”
死寂之中,叶疾风猛地喷出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他那柄光华万丈的太阿剑,此刻正黯淡无光地斜插在远处地上,剑身哀鸣。而他本人,再也支撑不住,眼神涣散,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血泊之中,再无动静。
天地间,万籁俱寂。
唯有那持剑而立的灰色身影,如同烧焦的旗帜,虽残破不堪,却依旧固执地挺立在废墟之上。
许泠川的视线被那抹身影死死攫住,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呼吸停滞。胸腔里,一种前所未有的激荡情绪在疯狂冲撞、灼烧——那不是怜悯,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致的震撼,一种对绝对力量与不屈意志的纯粹惊艳!那道身影,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在他懵懂的心魂上,烙下了永不磨灭的、炽热而疼痛的刻痕。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向前,想要靠近那片废墟,想要看清那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然而,就在他意念微动的刹那,眼前的景象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攫住,猛地向后拉远! 废墟、沟壑、以及那道灰色身影,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了一层汹涌的湍流,急速消退。
不!不能就这样结束!
一股极度的不甘和急切猛地攥紧了许泠川的心脏,超越理智的呐喊冲口而出:
“你是谁?!”
“不——!不要走!!”
迷蒙的远方,那残破的灰色身影似乎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就在他即将转却未转的瞬息之间,整个梦境世界如同被打碎的镜面,“喀嚓”一声轻响,骤然崩裂成无数碎片,随即彻底湮灭于无尽的黑暗。
“不、不要……”
哀求的呓语逸出唇边,许泠川猛地睁开双眼!
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汪冰冷彻骨、毫无情绪的铅灰色寒潭之中——那是陈观雪正在看他的眼睛。
这毫无预兆的近距离对视,吓得许泠川魂飞魄散,身体下意识猛地一弹,险些从高高的莲台上直接翻坠下去!
一股冰凉却稳健的灵力瞬间托住了他,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回原处。
陈观雪蹙眉看着眼前这小徒弟一惊一乍、失魂落魄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耐,收回目光,复又闭目凝神,只冷冷掷下两个字:
“聒噪。”
语罢,他便再度沉入冰冷的寂静,仿佛方才一切从未发生。
徒留许泠川僵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腔。身下是冰冷的莲台,周围是氤氲着药香的灵泉雪洞。
刚才那一切……只是一场梦?
可胸腔中那澎湃激荡、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战栗与灼热,却如此真实,沉甸甸地压迫着他的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麻。
他控制不住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梦中的情景,回想那惊天动地的一剑,回想那决绝、疯狂、却又璀璨震撼到足以劈开命运枷锁的身影。
最终,所有激荡都归于一个灼热的疑问:那灰袍弟子,究竟是谁?
许泠川不禁想起自己初来仙域时,也做过几个光怪陆离的梦。彼时只觉得荒诞不经,远超理解,便也一笑置之。可今日这场梦,却截然不同—— 那剑气刮过脸颊的刺痛、那吼声震彻灵魂的战栗、那身影烙□□魂的惊艳……一切都真实得可怕。他分明是作为一个真实的旁观者,见证了一场名为抗争的殊死搏斗。
这些梦来得如此蹊跷,诡谲难测,让他再难等闲视之。
想着,他不由悄悄地将视线投向阴影中那道静默打坐的身影——若梦中“观雪”对应着现实中的师尊,那这位能与叶疾风搏命、最终屹立于废墟之上的灰袍弟子,是否……也确有其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迫切感油然而生。他此刻真想找到这个人,好生理清这纷乱的思绪,更想亲口问一问,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能淬炼出那般决绝而又璀璨的灵魂。
前排提示:梦中人亦是眼前人哦
叹只叹,物是人非,怎堪回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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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惊鸿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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