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伦格没有回答,良久,他以一种略显冷淡的神情望着顾昭允,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您不答应洽购,这方砚我们也要尽力追回,只不过变麻烦了而已。到那时,我们只能尽量通过诉讼,或是别的一些方式来解决,博物馆失窃的事传扬出去,您有可能受到谴责,毕竟现在来看,这种事层出不穷。”
顾昭允说完便停下来,让大厅内充斥着宁静的氛围,以便福伦格做考量。福伦格思考片刻,有些泄气地将双手举到耳边,靠坐在椅背上,“好吧,看来我和这方砚没有传说中的缘分。”
不过,他还是道:“这位小姐,我想知道,你这么执着于这方砚,到底是为工作,还是为别的什么?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我猜没几个人愿意吧?”
“有什么区别吗?”顾昭允反问。
福伦格这才说:“如果是为完成工作,我更倾向于以物换物。我今年已经与不止一件宝物失之交臂,尤其是一件商代的青铜象尊,令人心痛。都是为了工作,你满足我,我满足你,这样岂不更好?”
顾昭允一怔,“你说什么……象尊?”
江行阙同样怔住,目不转睛地盯着福伦格。
“是啊,象尊,在威宁公司,被一个英国人买去了。”福伦格顿了顿,“怎么,那是你们的下一个任务吗?”
万万没想到,这件汇远公司一直在找的重要文物,会以这么一种方式暴露它的线索。福伦格露出玩笑的表情,用一种巴不得对方倒霉的语气道:“他叫弗雷特,有爵位在身。我告诉你们了,你们去找他吧!”
顾昭允没有接话,将话题转回到原本谈论的事情上,“你说以物换物,具体指什么?”
福伦格好像料定她会同意,道:“我不敢指望能得到象尊那样的宝贝,但至少不应该比我的端砚差,你说对吗?”
顾昭允和江行阙对视一眼,随后道:“那是肯定。”
来这儿之前,顾昭允便已做好以物易物的准备,东西则在寒禅那里。江行阙不知她准备了什么,不过料想她收集了那么多高仿,找一件用来骗外国人不成问题。
朝霞逐渐出现,清晨湿冷的空气将大厅填满。灯光一关,仿佛将仅剩的暖意撤去,昏蒙的蓝色漫到每一件物品上。寒禅昨晚就已完成手头的事,来到西部小镇,现在又乘快艇到达海岛。
江行阙同顾昭允一起前去接应,寒禅身穿一件皮夹克,风尘仆仆,迎着海岛的冷风顺着小径一步一步走上来。他手里提着一只箱子,看样子里面放着那件“文物”。
“你准备了什么?”江行阙问她。
“晨露太重,进去看吧。”顾昭允道,并接过箱子。
四面环海的地方确实能感受到更大的湿度,早晚的温差也大,才出来一会儿,指尖就已微微发凉。听她的意思,里面的东西多半是古书画一类。回到大厅,天光又亮了不少,可以看到福伦格眼下有明显的疲态,二人不知自己也是否如此。
打开箱子,里面确实是一卷古画。二人将其横向铺展开来,福伦格凑近轻嗅,一股陈旧的气息在鼻腔中淡淡散开,这对接触过古书画的人来讲是再熟悉不过。他其实不算懂画,因为他根本不喜欢,跟人侃侃而谈的内容都是对症下药的前期功课。
他所能做的,颇像是鉴定古画时“望气”的学问,那时基于经手过无数古董后取得的经验。对于眼前这幅画,他能感受到的就是这绝对是一幅精品,即使他认不出作者、辨不出朝代、更不懂画法。
“这幅画由明代画家文徴明和沈周合作完成,曾于十年前在汇远公司的拍卖会上流拍,意外被我收藏。它有汇远顾家的鉴定证书和火漆印章,我想您应该对顾家稍有了解。”
福伦格点点头,细细观赏着,时而用右手食指的指关节摩挲自己的下巴,似在品鉴。而江行阙看到之后,一眼就认出这幅赝品的来历,内心惊动,只是暂不能声张。
半晌后,福伦格直起腰来,看着二人道:“这样的水平,绝不是可以伪造的。两位女士,这下你们可以大赚一笔了。你们的政府为了赎回宝贝平息风波,一定肯下血本吧?”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顾昭允也没有否认,只道:“这幅画也是别人转赠给我,您拿着不必有忧虑。合作愉快,福伦格先生。”
“合作愉快。”福伦格道。
取到端砚,也就该从这里离开。来时只有两人结伴而行,箱子里的那位暂且不算,去时却是浩浩荡荡,像一队人马。当然,岛上剩下的人也不少。福伦格与她们一起到码头,临走前,突然又出声。
“这位小姐,你不是文物局的职员吧?”
细微的海风盘旋在木板道上,带来海水的咸腥味。太阳已然半升,毫无阻拦的阳光将水汽压回地面。言潼和宁木已经上船,在游艇甲板上等待她们。顾昭允倒也不介意和福伦格多说两句,问:“为什么这么说?”
福伦格的眼中透着一点思绪,末了,挥了挥手,像在道别,又像示意她们上船,“没什么可说的,你自己想来清楚。”
顾昭允就转头离开。这艘游艇是由寒禅驾驶,他戴着一副茶色的偏光墨镜,口中哼着小曲,似是在享受这个晴朗的早晨。很快,他的歌声就被游艇启动的声音盖过。
一路上众人都不怎么说话,并没有太多因谈判顺利而高兴的情绪。装着端砚的保险箱由顾昭允端着放在膝上,天色一亮才发现她的脖颈和脸侧都粘了些明显的尘土,衣服也不大干净,江行阙也是如此。
从码头上岸,先是找了一处旅馆休整。寒禅对顾昭允说,他查到那件出借的郎窑红被转移到另一家博物馆里,作为临时展品展出,所在的城市离西部小镇不算远,但乘机抵达要更快。
说这话的时候,江行阙就在旁边,而寒禅却浑不在意地只对着顾昭允汇报,然后就转头进了旁边的披萨店。这样看来,她们还得在这里停留几日,顾昭允和江行阙进了房间。
“不谈谈那幅画吗?”
甫一关门,江行阙就道。顾昭允在沙发上坐下,说:“不是挺顺利的吗?”
“它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姑……顾瑛夫人给我的。”顾昭允如实道,“当然,你也看出来了,是殷老夫人画的。”
江行阙先前没见过这幅赝品的原稿,只见过照片,也观摩过赝品之上的真迹,方才能一眼断出真伪。是的,那副赝品正是殷墨渝所作。殷墨渝就是那样一个天才,她临过的古画堪称最完美的赝品,是殷家小辈乃至整个鉴定界的必修课本。只是她还有一项更具价值的天赋,那就是经商,殷家需要她。
殷墨渝的临摹画都会有自己的署名或钤印。比起单纯的钻研画技,她好像还热衷于仿古技术,用赝品商的话来说就是造假。她不仅仿画,还要仿古人的题跋、钤印,要研究纸、墨、颜料、印泥,研究成果可以再出一本教科书,最先拜读的一定是赝品界的从业者。
至于为什么给福伦格的那幅画上独独没有她自己的标识,这就不得而知。
“顾瑛把画送你了?”看江行阙的样子,像是很疑惑。
“你也要吗?顾瑛夫人那里还有很多,除了赝品商,谁要她都给的。”顾昭允对她道。
江行阙坐下,稍显困惑地抓了抓头发,“她哪来那么多画……”
有人敲门,顾昭允起身。来者是言潼和宁木,二人捧了一盒披萨,说是给她们的。顾昭允把披萨放在桌上,去浴室洗手洗脸。当晚,她们就留在了西部小镇。等剩下的行程安排妥当,已经是两天之后。
按安排,顾昭允江行阙以及寒禅三人先到所说的地方去,剩下的人随后赶到。那里是座大城市,各方面相对便利。下了飞机,顾昭允独自前去郎窑红所在的博物馆,联系到了该馆馆长。
幸运的是,那馆长没将她拒之门外,花了大概半小时赶到博物馆。一打照面,顾昭允发现这里的馆长竟是自己的一位旧友。
那是一名金发女士,二人当时也是在博物馆认识,那时她还是一名策展员,也不是在这家博物馆工作。显然馆长也很惊讶,简单寒暄后,顾昭允表明来意。
馆长就带她去展厅,指着展柜里的郎窑红釉油锤瓶问是不是这件,得到顾昭允的认可,她才讲述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件文物是另一个博物馆送来做临时展览的,但期限给的很长。她一开始也觉得奇怪,但对方一直以装修为借口请她代为保管。这下才知,原来这件瓷器来自仙星,是由威宁公司的弗雷特帮忙借来。
得知这一切后,馆长无奈地摊手,“看来,是威宁公司对这件东西感兴趣。”
顾昭允淡笑了笑,“总对别人的东西感兴趣可不是好事。”
“那当然。”
馆长到咖啡机前接了两杯咖啡,往里加了牛奶和方糖,递给顾昭允一杯,“这事我来解决吧!晚点给你答复。”
顾昭允就回到住处。馆长的效率比想象中还高,当晚就打来电话,说要办一个交接仪式,然后将文物送还仙星。顾昭允应下,挂了电话。
她去找江行阙。
江行阙听闻她的意思是想要自己出席交接仪式,沉默了一阵,没有说去,也没有说不去。她大概领悟到了顾昭允的意思。文物出借时是由顾家人担保,回程也由顾家人去接比较合适。这看似好像不是件大事,但大多数情况下都不能就事论事。
当然,文物出借更准确的担保人是顾颂。二人无论谁去交接,都相当于收拾了顾颂的烂摊子,回到仙星的说辞也很关键。是否愿意分顾颂一份体面,是可以预见的即将做出的选择。顾昭允兴许也有不想参与的意思在。
总之,无论怎么选,都对江行阙有利。去的话,相当于白捡了一份功绩,也是她作为现任顾家家主理所应当的事;若不去,就免除了第二条所述的麻烦。相比之下,那点麻烦其实也不叫麻烦。
江行阙还是选择了拒绝。
顾昭允没有多说。等至交接仪式那日,她早晨起来出了房门,路过江行阙的房间看到有人正在做客房清洁,而江行阙也不见人影,想来是出去了。走到门口,她遇见了宁木。
宁木看样子是刚遛弯儿回来,见了她,道:“去博物馆吗?”
顾昭允应了一声。
“她呢?”
“她不去。”
宁木瞥了眼酒店大堂,阴阳怪气地说:“死装的倔驴。”
鉴于言潼和几名花夜内卫也住在这里,随时都有碰到宁木同事的可能,二人没有再多言。顾昭允到博物馆参加了交接仪式,终于可以开启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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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端砚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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